舒欒驚慌失措地抱著琴,依在崔禮禮腳下,仰起頭,眼眸裡盡是惶恐:“東家,奴的琴絃從來沒有斷過,方才那一聲著實嚇著奴了......”
看著“嬌弱無力”的小倌,崔禮禮有些乏味:“下去吧。”
舒欒不願意走,輕輕牽著她的羅裙:“奴不是故意的。東家別不要奴——”
春華擋在姑娘身前:“我看吳掌櫃恐是最近事多,忘了調教你們,一點規矩都沒有,東家讓退下,你倒還貼上來了。”
又投給拾葉一個眼神,拾葉立馬將舒欒提溜起來。
崔禮禮竟不忍心,膽子小又不是他的錯,想要討自己歡心,也不是他的錯,便和聲細語道:“去把琴修好,下次彈給我聽。”
得了這句話,舒欒心裡才踏實一些,抱著琴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樓下動靜愈發大了。
春華出去又回來道:“姑娘,樓下那人一來就說要找您,吳掌櫃攔著,他就掀了桌子。您看可要報官?”
崔禮禮摸著腰間的紅福袋,心定下來了。
偃建寺方丈不早就說自己還有一難?等了這麼久,七夕都快到了,他們不出手,自己還覺得奇怪了。
“走,隨我下去看看。”
剛下樓梯,就看見大堂滿地狼藉,杯碗瓢盞碎了一地,吳掌櫃和幾個小廝的臉上都掛了彩。
一個年輕男子坐在椅子上,身邊站著四個幫手。
那男子悠哉地捧著茶碗,嘴裡不知吃的什麼,滿嘴血紅。
見到她來了,那年輕男子吐了一口血色的唾沫,露出黢黑的門牙褻笑:“崔禮禮,你可終於出來了。”
崔禮禮沒有理他,反倒低聲問拾葉:“這幾個人你打得過嗎?”
“他們很弱。”拾葉道。
有這句話,她就放心了。
“我出來是來找你算賬的。”崔禮禮從懷中掏出八寶金算盤,稀里嘩啦地一晃。
“不用算,”那年輕男子挑釁地笑著,從懷裡抽出幾張銀票,甩在她身上:“喏!”
拾葉持劍正要上前,卻被春華攔住。
早已習慣姑娘處變不驚的性子,春華從地上將銀票撿起,一張一張地點了。
“姑娘,五百兩。”
這麼多銀兩,這人是什麼來頭,又是什麼目的?
來人顯然是為了羞辱自己,幸好,她最擅長的就是忍耐。
沒有發問,她神色如常地頷首行禮:“多謝,不知這位公子怎麼稱呼?以後您就是我九春樓的貴客了。”
年輕男子沒有自報家門,揮揮手,十分大方的樣子:“不用謝我,這都是你家賠給我的錢。”
莫非是爹生意上招惹了誰?
崔禮禮心底莫名地泛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眼前這男子小眼小嘴,眉毛極淡,牙齒黑爛,努力搜尋記憶,卻仍想不出任何線索。
沒有發問,她轉過身對吳掌櫃道:“砸也砸了,賠也賠了,吳掌櫃,你讓人打掃一下,別影響做生意。”
吳掌櫃知道此事未了,那幾個幫手人高馬大的,叫小廝去打掃,只怕會被一個拳頭掄倒在地吧......
可崔禮禮十分堅持地看著他,迫不得已,叫了一個壯實一些的小廝過去收拾。
果然,那幾個幫手抄著手往小廝面前一堵:“我們公子有話要說。”
“幾位爺有話不妨進廂房中慢慢說,這裡有好些貴人,衝撞不得。”吳掌櫃這句話說得巧妙,既是邀請,又是警示。
年輕男子聞言將手中茶碗朝吳掌櫃腳底一摔:“哪裡來的不入流的玩意兒,也配跟我說話?”
幫手們啐了兩口,叮噹一通亂砸:
“貴人?我們爺才是你的貴人!”
“當真是給臉不要臉!”
“我們爺給你幾分好顏色,還真拿自己是個香餑餑了?”
崔禮禮給了拾葉一記眼神,拾葉便揮拳過去,那幾個幫手立刻圍上來。
幾個人纏鬥在一起,不過五六個回合,拾葉轉身抬腿,乾淨利落地將幾個幫手踢出了九春樓的門檻。
屋內屋外的圍觀路人無不叫好。
年輕男子見狀怒不可遏,站了起來,原來是個跛子,他一歪一斜地往外退,口中不住高聲喊道:
“崔禮禮,你已經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你私德敗壞,養著一群白皮子,淫亂不堪!”
“你議親不成,偷退畫像,還給每家每戶倒貼了五百兩銀子!”
“現在全京城誰不知道你是個脫不了手的賠錢貨——”
拾葉踢起一塊石頭,直直砸進那人的嘴裡,門牙被崩飛開去,那年輕男子口中頓時鮮血直流。
可這些話,早已一石激起千層浪,拾葉的行為更顯得像是欲蓋彌彰。
霎時吃瓜百姓們議論了起來。
崔禮禮生氣了。
沈延的畫像被盜之後,爹出面退還各家畫像,偷偷塞了銀子?聽起來極像是他會做的事!
那年輕男子捂著嘴,血從指縫中流出來。幾個幫手跌跌撞撞地上去扶他,又轉頭惡狠狠地看向拾葉:“小子,老子記住你了!”
說罷,幾個人扶著年輕男子就要走。
“慢著!”崔禮禮喝道,拾葉將劍柄一抬,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不妨報上你們的名號來!”
那幾人陰惻惻地道:“現在知道怕了?告訴你,你打了宣平候家的公子,這事沒完!走著瞧!”
宣平候?前世曾聽縣主唸叨過幾句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莫非就是剛才這人?
“姑娘,奴錯了。”拾葉有任務在身,立功心切,不曾想竟惹了一個權貴,“他口出穢言,奴心一急……”
“不怪你,以後你記著,誰罵我就由著他,我又不少塊肉。”崔禮禮笑著拍拍他的肩。
沉思片刻,又遞給他一張絹帕,讓他將崩飛的黑牙撿起來包好。
回了家天色已晚,等到第二日一早,才去書房尋崔萬錦。
因擔心娘來了橫生枝節,她又吩咐春華和拾葉在門口守著。
進了屋,將五百兩銀票往桌案上一拍。
“爹,您跟我說說這五百兩是怎麼回事。”
崔萬錦想要取走銀票,卻被崔禮禮的手壓得死死的。
“發生了何事?”
“趁我娘還未來,您跟我說實話,那些畫像,您是怎麼退的?”
“那日你說‘人前留一線’,我覺得很有道理。這人嘛,伸手不打財神爺,我送銀子給他們,他們願意收,這不就是預設了嗎?”
“所以您就每家每戶塞了五百兩銀子?那畫像少說也有三十來戶,這是多少銀子,您知道嗎?”
崔禮禮開始懷疑,家裡的錢很可能是大風颳來的。
她這個爹根本不是什麼京城首富,而是妥妥的散財老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