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歷十五年正月初十,連著下了數十日的大雪終於停了。
謝風月一襲煙藍色挽絲袍,烏黑華髮隨意披散。她立於窗欞旁把玩著手中的琉璃瓶神情淡淡。
折枝在一旁不敢說話,女郎這副模樣在窗邊已經站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見著女郎把目光轉向窗外的融雪,折枝這才壯著膽子開口“女郎可是因為前幾日大郎君爽約之事煩憂啊?”
謝風月關了上了窗,身上已被寒氣沁得冰冷。
她慢悠悠的坐回軟塌上“他說的話,我就從未放在心上過,怎會為了他憂呢?”
謝風月前幾日憂的是公子之事,近日憂得卻是春日將近。
她憂慮公子衍所說的做事有頭無尾,更憂慮開春要入吳王宮之事。
折枝聽不懂謝風月的玄外之意傻呵呵的繼續道“依奴婢瞧著大郎君對女郎是真的好,他前幾日人雖沒過來,不是也送了好些東西來嗎?”
還指了指外房擦桌子的女婢“喏,送的丫頭也是勤快的,如今沒了嬤嬤我可就是她們當中管事的人了。”
折枝循著她手指看去,那丫頭穿著一身青色小襖梳著雙丫髻,瞧著倒是個清秀佳人。
“她叫什麼名字?”謝風月問道。
折枝低頭回想“好像是叫花蕊,還是嬌蕊來著,奴婢記不太清了。”
你多觀察她幾日,若是合適的話就安排在屋內服侍吧。
謝風月說這話是有原因的,一是昨日她見著這丫頭被幾人圍住時還能冷靜下來撿了汙泥瞅準一人砸,事後還能將砸髒了的牆面打掃乾淨,是個聰明的人。
二嘛,就是實在是折枝....腦子不夠,只能反應來湊。
見著折枝笑呵呵的朝著那丫頭走去,謝風月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不一會兒,折枝就帶著丫頭過來。
她才進了裡屋,就朝著謝風月跪了下來“奴婢花蕊,陳郡人氏家中已無親眷。自己賣了身入的謝府,這才有幸入了錦園伺候女郎,女郎有什麼吩咐都可以安排奴婢。”
聽著花蕊自報家門,甚至是把家中親眷都報了瞧著就是一副機警模樣。
謝風月餘光掃過還在傻樂的折枝,心中有一絲疑慮。是不是因為她給折枝取了這個不吉利的名字才讓她有點不健全缺心眼啊。
“花蕊,你以後就在裡屋吧,我來教你女郎喜歡的髮飾和衣飾。”折枝笑的開懷朝著謝風月擠眉弄眼。
謝風月立馬就懂她什麼意思了,她這是覺得自己可以偷懶了。
謝風月“......”
窗外人影攢動,謝風月推開一條縫隙。就見著穿著火紅小襖的謝風予帶著一眾僕役入了錦園。
謝風予被門口的丫頭迎進裡屋,她四處打量“呵,阿兄可給你添置好些東西。”
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吳王宮的來信,吳王病重。想讓你早點去吳宮正好沖喜。”
她臉上多了些嘲弄,順手拎起架子上的花瓶“河間郡的所產的花瓶還挺雅緻啊,這算得上阿兄送你的嫁妝吧。”話音一落,那捏著花瓶的手指鬆開“砰”的一聲花瓶應聲而碎。
謝風予笑了笑“哎呀,手滑~”
“沒事,予妹妹今日摔碎一個花瓶,明日阿兄就會送一副耳鐺。”
謝風予神色變幻,最終只是冷哼一聲“你嫁過去就守活寡,算是謝氏賠你的嫁妝罷了。”
謝風月雖然心中駭然,可面上一絲不顯“那還請予妹妹日後添妝之時破費一把了。”
謝風予臉上已經有了怒氣,正欲開口時卻被一旁的嬤嬤搶了先“月女郎所言極是,到時候我家女郎定然會開私庫為您添妝的。如今時辰也不早了,今日我們就不打擾了,月女郎好好休息。”
見著她們風風火火來,又風風火火走。
謝風月捏著手中薄薄的信件,卻感覺似有千斤重一般不敢開啟。
一旁的折枝見著女郎不動,從她手中取過信件一把撕開,動作一氣呵成。“女郎怎的如此磨蹭。”
謝風月原本低落的心情一時間被吹散,失笑道“你這個丫頭。”
折枝看了一會兒,才把那信還給謝風月“好多字不認識,還是女郎看吧。”
謝風月接過信件後,一目十行,越看心越沉。
信中確實提到吳王病重,也提到婚娶沖喜。可娶的根本就不是王后之位,而是普通的姬夫人之位。
謝風月捏的手指關節泛白,陳郡謝氏乾安第二大氏族,如今皇權勢微,王謝兩家早就把持了朝政。
就算她是謝家過繼的嫡女,只用來婚嫁的嫡女。那也不是小小諸侯國可以用夫人位份折辱的。往小了說這是打謝風月的臉,可往大了說這是在打陳郡謝氏的臉,在打門閥世家的臉!
謝風月不信這是吳宮敢做的事,可看著信尾處的王璽印又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由吳宮寄出來的信。
珠簾晃動,今日謝風月這小小的錦園再次迎來客人。
王衍今日穿了一件絳紫色的長袍,那頭墨髮也用著金冠束上,那神色更是她從未見過的幽暗深邃。
“吳宮兵變,公子安已經掌握了王庭。他想要你嫁過去做棋子。”他語調平淡可話中內容卻驚得謝風月跳腳。
她嚥了嚥唾沫“我剛收到了吳宮的信,信中言讓我做姬夫人,並不是王后。”
“姬夫人二嫁易,吳王后卻難。”王衍回道。
謝風月嗓子發緊,輕聲呢喃“為何是我遇到這些汙遭事。”
“在下話已至此,還請女郎保重。”王衍話畢,便起身想走。
謝風月卻急忙起身,他不信這公子衍會平白無故幫她。可他既然來了必定就是有所求。她起身急的踩中裙角差點摔倒“郎君,幫我~”話音婉轉謙卑。
王衍挑眉“謝女郎,我此次前來告知你,只是為了還情,還我一言之失讓你失了僕役的情罷了。”
謝風月向前走了兩步,立在他身前不足一寸之處,她目光灼灼潮熱的呼吸似乎都快濺到王衍脖頸“郎君,幫我。”
王衍看著那雙霧濛濛的眸子,她離他近的能看清那潤如白玉一般的肌膚。稍微低頭甚至能看到她修長的玉頸,豐盈的胸線,婀娜的腰身。
見面前的郎君不為所動,謝風月咬唇輕語“求郎君幫我~”她聲音婉轉清麗,似羽毛劃過心尖。
王衍不認為自己是那柳大聖人,能在此等美色之下所懷不亂。他正了正神色“我可以為你指一條明路。”
謝風月聽到他開口,才快速往後退了兩步,像是怕被揩油一般。
王衍“這個謝風月真是....”
“郎君請講,洗耳恭聽。”她正襟危坐,那原本敞開一些的衣口也被她收緊。
“你可以去求謝大郎君幫忙,讓他替你周旋,想必他會欣然應允。”王衍摺扇一開,微風拂過臉頰。
就在不久的將來,王衍不得不承認這句話是他有生之年說過最最最後悔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