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在水面灑落,波光粼粼映出斑斕色彩。
溫瑩懷著緊張雀躍的心情一路朝著裴玄寂的房間而去。
上至二樓,河岸即將燃放煙花,這一層的其餘賓客似乎都不在房間內,整個樓層顯得靜悄悄的。
黃昏的河風吹動裙襬,溫瑩側目看見了河岸邊的火光。
隨後,砰的一聲火花衝上天空,在落日散盡最後一抹光輝之際,在沉暗的天空炸開了絢爛的花火。
溫瑩駐足觀望一瞬,轉頭便見裴玄寂的房間亮起了燭光。
他到房間裡了。
溫瑩自不會叫裴玄寂久等,忙收回視線快步朝著角落的房間去。
剛走至裴玄寂房門前,裡面就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正巧開啟了房門。
四目相對,溫瑩眼前一亮,欣喜道:“裴哥哥,你聽見我來了?”
裴玄寂愣了一下,看了溫瑩片刻似是才反應過來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但顯然最初他是把這事給忘了的,亦或是說,他本也沒有答應。
思及自己原本的安排,裴玄寂微蹙了一下眉,道:“公主何事來找?”
溫瑩自顧自地往房門裡走去半步,可裴玄寂似乎沒有要讓身的意思,她又只得站在門前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瀲灩的雙眸帶著幾分少女的嬌羞,醞釀了一瞬才從懷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囊,視線卻不好意思再和他對視了:“上次的繡帕繡得有些太草率了,瑩瑩不是沒上心,只是久未施展技藝有些生疏了,我重新繡制了一個香囊,這次你一定會喜歡的。”
說罷,溫瑩拿出了那個深藍色的香囊,上面一對比翼鳥雙宿雙飛,晃眼一眼倒是顯得栩栩如生,但細看仍能看出一些技藝不精湛的痕跡。
但這對於以為從未乾過刺繡這等事的溫瑩來說,已是做得非常不錯了。
裴玄寂垂眸看向她手中的香囊,默不作聲,一時間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溫瑩想了想,又拿出另一個淺藍色的香囊:“其實我做了兩個顏色,都是瑩瑩親手做的,不知你更喜歡哪個,淺藍色和深藍色,裴哥哥想要哪一個?”
再一次的發問仍是沒有得到回應,溫瑩終是抬頭,看見裴玄寂沉默地看著香囊臉上並無喜色,紅唇不禁嘟囔起來:“你怎麼不說話呀,是都不喜歡嗎?”
溫瑩想起自己連夜連晚繡制香囊的辛苦,嬌糯的嗓音帶起一點被冷待的委屈,拿著香囊的小手也有些失落地微微垂下了些許。
裴玄寂將目光從她手上移開,抬眸落在溫瑩臉上,便見那雙杏眸又一次出現了泛著水光又飽含情緒的神色。
她本就豔麗的臉龐似乎很適合做出各種生動的表情,笑的哭的撇嘴的委屈的。
裴玄寂鮮少有這麼多豐富的情緒,但近來接連在溫瑩臉上看到多樣的色彩。
很陌生,也很怪異。
那雙眼睛,就像會說話一般。
即使他從未有過這些情緒,也能每次都在看向她的眼眸時,在心尖劃過她泛起的情緒。
他的房間一直清冷素淡,那張帶有香氣的繡帕也並未帶在身上。
但此時,那抹熟悉的香氣又悄然躥入了鼻腔,像是她手中的香囊散發出的,卻更像是她出現在眼前,本就帶來了那一抹香。
裴玄寂的目光難免帶起審視的意味。
不為別的,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麼古怪的話本錯亂了她的記憶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正想著,裴玄寂垂落在腿側的袖口突然拂動了一下,微涼的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回過神來時,一根柔軟纖細的手指已然勾纏住了他放鬆的小指。
裴玄寂身形一僵,指尖的軟意還未傳播散開,小指就被纏著拉動臂膀在空中輕晃了兩下,耳邊傳來溫瑩帶著鼻音,婉轉嬌柔的嗓音:“裴哥哥,你到底還要同瑩瑩置氣到什麼時候?”
裴玄寂愕然抬眸,沉黑的眼眸瞬間染上冷冽危險的目光。
他下意識要把手指抽開,溫瑩卻像是已有經驗似的,先一步攥緊了手,整個柔嫩的小手不由分說躥進了他僵硬的掌心。
溫瑩察覺到裴玄寂的抗拒,咬了咬牙有些氣惱,但臉上卻又忽的羞紅大片。
她垂眸不好意思看他,只得滿臉通紅大著膽子又羞又惱道:“你要真那麼想親我,我讓你親,不躲了還不行嗎。”
裴玄寂唇角繃直,目光中的冰封瞬間生出震顫的裂痕。
他難得生出的一點好奇也在此刻終是有了答案。
他應該知道溫瑩究竟錯亂的是哪一部分記憶了。
這個認知讓他沒由來慌亂了一瞬。
從未遇上過這樣的事情,讓人不知所措,更不知該如何應對。
理論上,他該立刻推開她,眸中卻映著那一抹豔麗的紅暈,身體像被點了穴道一般動彈不得,只能怔然看著她。
周圍死一樣的沉寂。
越是沉寂,溫瑩心裡就越是心慌。
這樣還不行嗎?
她怎覺得他有些小氣呀,她都軟著性子哄了他這麼久了,都願意讓他親了,他怎還不消氣。
不對,不是有些小氣,當真是非常小氣了。
這種忍不住想要在心裡暗暗數落他的感覺讓溫瑩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裴玄寂仍在沉默,連她手中的香囊也沒有接。
溫瑩很快撇開這些情緒,抬眸再次與他對視。
一雙秋水剪瞳裡盛著光,綻放在天空的絢爛煙花映入瞳眸,將她眸底的光亮染上斑斕的色彩。
像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又像一汪引人深陷的漩渦。
裴玄寂的目光被緊鎖在原地,感官失控的這一瞬間讓他感到一絲危機感。
他向來能極好地控制自己的各方面情緒,唯此刻,震驚中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讓他覺得自己在失控,探入了從未知曉過的領域。
他靜靜地看著溫瑩,臉上仍舊保持著沒有情緒般的冷漠。
袖口卻再次隨著溫瑩拉拽著手的小幅度晃動有了動搖,只聞她又道:“別生氣了裴哥哥,不然瑩瑩就……就……”
裴玄寂覺得可笑,但也知道溫瑩這是因著記憶混亂而覺得自己親不到她正生著氣。
可是,他為何要親她,他並沒有這種想法,所以也不存在生氣。
但他又抿著唇不說話,似是在等待著眼前的少女“不然就”的下文。
她能“不然就”怎樣?
這時,甲板旁的樓梯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帶著幾分急促,但腳下聲響控制得極好。
溫瑩通紅著臉並未察覺別處的異樣,耳邊迴響的全然是自己早已亂了分寸的心跳聲。
裴玄寂知曉腳步聲的來源是什麼,臉色微變,雖是想聽她的下文,卻不得不開口道:“臣沒有生氣,臣還有事,公主可以先……”
話音未落,溫瑩卻忽的深吸一口氣,已然遮蔽別的干擾,拉拽著他的手向自己傾身,踮起腳尖,毫無徵兆地用一雙軟唇吻上了裴玄寂的唇角。
柔軟,溫熱,溼濡。
那抹一直若有似無縈繞在周身的馨香在此刻驟然綻放開來。
天空中爆炸著火花,映照出少女緊張到顫抖的睫毛。
所有的感官全部匯聚到相貼的地方,生澀到毫無誘惑力,卻已足以讓胸腔積蘊的情緒衝破壓抑的牢籠。
裴玄寂渾身都僵住了,生平第一次做不出任何反應來應對突如其來的“襲擊”。
他腦子裡嗡嗡作響,應是什麼也聽不到,卻有如雷轟鳴般的心跳聲在不斷撞擊耳膜。
是誰的心跳聲如此劇烈。
以裴玄寂對自己的瞭解,不會覺得是自己的。
那便只能是溫瑩的。
至此他才反應過來,他讓溫瑩突進了前所未有的近距離。
近到他的思緒都被騰空,近到他連她的心跳頻率都聽得一清二楚。
唇間的柔軟觸感仍在,溫瑩生澀地緊貼著他,她又何嘗不是被騰空了思緒,根本不知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在她的認知裡,這便算是親吻了,僅是如此就已是讓她羞得頭頂都快冒煙了。
可是他的唇好軟,本是帶著微微的涼意,卻被她的唇沾染上溫度,讓人捨不得離開,心底有聲音在叫囂著想感受更多。
有種將瑤臺之上的冰雕融化的成就感,令溫瑩心中激起陌生的悸動。
源於心底深處,連她自己都不知是從何冒出來的,沖刷著全身的血液,感受著他冷硬外表下唯一的柔軟。
溫瑩嫣唇微動,本能似的想要輕啟雙唇。
唇間發出一聲黏膩的水聲,帶著少女輕微的呼氣聲,口若幽蘭,擾人心絃。
以至於那道早就在不斷逼近的腳步聲終在走廊轉角處顯出身形時,裴玄寂也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來人腳下步子一頓,甚是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定眼看了看,才輕哼了一聲,不可思議道:“抱歉,看來本王來得不是時候,打擾裴大人了。”
“啊!”突然發出的熟悉聲音讓溫瑩頓時驚叫一聲,連人都沒看清就虛軟了雙腿慌亂無措地就想躲起來。
唇上溫軟不再,裴玄寂瞬間收回了思緒。
除了眸底翻湧著不易被人察覺的暗湧,臉上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波瀾不驚地往前邁了一步擋住了溫瑩大半身形。
“你來晚了。”
恆王揚著唇角笑得意味不明,狹長的眼眸饒有趣味地看向裴玄寂身後羞惱得快冒泡的身影:“本王若是準時來,就真壞了裴大人的好事了,那怎麼好意思。”
話音落下,又是一片凌亂的腳步聲,是展刃帶著一眾下屬匆匆趕來。
展刃一路趕來,卻被恆王站定的身形擋在走廊口,視線往走廊深處一看,頓時瞪大了眼。
溫瑩快站不住腳了,怎麼也想不到本是寂靜無人的樓層,此時竟突然湧出了這麼多人來,竟連自己一向最怵的恆王也出現在此。
裴玄寂沒有搭理恆王,一道視線朝展刃看去。
展刃身形一顫,忙回過神來,心底千迴百轉,卻也只能連忙出聲稟報道:“大人,城門已攔截下數輛運貨的馬車,可以收網了。”
展刃話語一頓,又不確定道:“我們是現在出發?”
裴玄寂眸光一冷:“那不然呢?”
溫瑩一聽裴玄寂要走,頓時有種自己身形的遮擋物就要離去的慌亂。
一抬眸,卻猝不及防和裴玄寂側頭轉來的目光對上。
那張俏麗的臉蛋在夜色中也仍紅潤顯眼,無辜又迷茫地看著他,已然不知自己是該快些跑開,還是硬著頭皮面對這被撞破的羞人一幕。
裴玄寂卻忽的朝她伸出手來。
溫瑩:?
走廊口聚集的眾人紛紛探著腦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裡面一男一女站立的身形,不願錯過任何一幕細節。
恆王站在最前面,可謂觀景最佳地點,幽深的眸光看得甚是專注,唇角意味不明的笑容簡直快揚到顴骨去了。
這事,可比抓捕定遠王有趣多了。
溫瑩無暇關注走廊前眾人探尋的目光,裴玄寂卻是明顯感覺到這群人湊熱鬧不嫌事大。
他是該趕緊離去的,不論是本該儘快前往城門口將案件做最終的了結,還是阻斷外面這一群看熱鬧的旁觀人群。
但他眸光微沉,斂目將視線落到了溫瑩手中攥緊的一深一淺兩個藍色的香囊上,再次沉聲開口:“拿來。”
溫瑩:???
溫瑩腦子都已經沒法運轉了,根本不知裴玄寂在說什麼。
她張了張嘴想開口,還不待她說什麼,無意識攥緊的手心裡被一股不由分說的力道一拽。
溫瑩掌心一空,站立身前的高挺身影只留下一抹冷然到了極點的背影轉身就走。
唯有他繞出轉角時,掌心露出了那兩個小巧精香囊的一角,一深一淺,被他迅速收進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