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雲袖倒是面不改色,畢竟自家公主對裴玄寂不客氣的態度向來也不藏著掖著,就是被撞了個正著,溫瑩也不會有半點心虛。
正這般想著,雲袖一回頭,卻見自家公主渾身都僵硬了,一副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的表情。
不待雲袖驚訝完,溫瑩卻忽的眼尖地注意到裴玄寂手上方才簡單處理過的燒傷處纏著紗布,忍不住驚呼道:“你受傷了!”
裴玄寂步子一頓,很快又恢復步伐面色如常地走到榻邊。
時間緊迫,他也不打算拐彎抹角。
可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一抬眸看向溫瑩,便見她不知怎的紅了眼眶,一臉心疼地看著他。
裴玄寂直覺有些怪異,張了張嘴,還是徑直詢問道:“公主對於在今日在遠寧寺發生的事可還記得清楚嗎?”
溫瑩卻像是不在意他的疏離一般,視線直直落在他的手背上。
片刻後才回過神來,轉而道:“你們都出去,本宮單獨和裴大人談便是。”
溫瑩說這話的模樣,儼然像是沒出任何問題的樣子,和上次到裴府驅趕眾人時的態度一模一樣。
眾多下人頓時齊齊露出瞭然的神色,忙應了聲轉身就走,不敢耽擱分毫。
直到房門關上,屋內有一瞬沉寂。
裴玄寂側眸再看溫瑩,只見她向外探著頭,似在等待外面動靜遠去,像是很配合他詢問的樣子,卻又帶著說不上來的奇怪。
待到屋外腳步聲漸遠,裴玄寂暫且按捺下心中的異樣,張了張嘴正要再次發問,溫瑩卻忽的張開雙臂朝他撲了過來。
裴玄寂躲避不及,下意識抬起雙臂,懷中驟然撲入了柔軟的身軀,腰身被環緊,腹部更是明顯貼上了熱燙的溫度,激起一陣陌生的觸感令他渾身僵硬。
還未回過神來,溫瑩悶在他懷裡的嗓音便起了哭腔:“裴哥哥,你沒事吧,瑩瑩嚇壞了,方才醒來沒見到你,瑩瑩好生擔憂。”
裴玄寂冷靜自持的面色在瞬間有了裂痕,收縮的瞳孔震顫得厲害,緊盯著懷中黑乎乎的頭頂,就著自己手臂抬起的動作,當即就要一把將她退開。
可手掌還未接觸到她的肩頭,溫瑩已先一步退了開來。
裴玄寂緊繃的身形還未放鬆,懸在空中的手掌被溫瑩一雙嬌嫩的小手緊張地捧住了。
“你受傷了,傷得可嚴重,身上還有別處傷勢嗎,為了救瑩瑩你受苦了。”
裴玄寂眉心突突直跳,掌心下異樣的觸感令他頓時收回手來,臉色驟冷,也僵硬更甚:“公主,臣有要事詢問。”
溫瑩愣了一下,仰著頭疑惑地看向裴玄寂。
澄澈的眼眸泛著水潤的光,面色雖是憔悴,卻已泛起了淡淡紅潤,忍不住嗔怪道:“你這般拘謹幹什麼,你也嚇壞了吧,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我沒事的,就是頭有些疼,身上一些小傷雲袖也幫我擦過藥了。”
裴玄寂剛要張嘴,到嘴邊的問話又再一次堵住,雙唇轉而緊抿成一條線。
他沉黑的眼眸緊盯溫瑩,身形略帶防備。
溫瑩看著裴玄寂越發難看的臉色逐漸意識到了不對,雙唇迷茫地張了張,有些頂不住他這般冷漠疏離的眼神。
方才的氣勢漸弱,嗓音也低了下去,開口之時,她還是忍不住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口輕晃了兩下:“裴哥哥,你生氣了嗎,瑩瑩不是故意的,可我近來見不到你心緒難安,這才想去遠寧寺凝心靜神,也不想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別生瑩瑩的氣了。”
裴玄寂衣袖下一股輕柔又軟糯的力道微不可聞,他的眉眼卻又詭異地跳了一下。
而後那嬌軟嗓音再度傳來:“裴哥哥……”
裴玄寂燙到似的,驟然退後一步,臉色陰沉,危險地眯起眼來審視著溫瑩。
不知她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還是腦子撞壞了,語氣已然不悅:“你喊我什麼?”
手上失了力道垂下掉落,溫瑩失神一瞬,撇著嘴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地低喃著:“當真生氣了嗎……”
裴玄寂喉間一噎,看不明白溫瑩會對他露出這副神情。
軟得沒了半分氣勢,聲音又嬌得酥骨麻神。
還有那令人腦門發脹的稱呼,似有火場的記憶回爐,又被他迅速按了下去,沉聲道:“公主殿下,臣當真有要事詢問。”
溫瑩沾溼的眼睫眨了眨,從未有過的乖順不知從何來而,只點點頭道:“那你問吧。”
裴玄寂清了清嗓,頓了一下才終是開口道:“今日在禪堂是何人襲擊你可有看清,事發經過你可還記得清楚?”
聽裴玄寂問起這事,剛還有些失落的溫瑩驀地又亮了眼眸。
他生氣也在關心她呢。
溫瑩眉眼欣喜彎下,乖巧回答他:“那人是在我禪堂打坐時突然從身後出現的,他拿了一把匕首抵在我喉間,我在掙扎間倒是看到了他的身影,但他全身黑衣且蒙著面,根本看不到臉,唯有一點,我瞧見他眼角有顆紅色的淚痣,嗯……是左眼,對,是左眼。”
溫瑩說完,肯定地點了點頭。
裴玄寂本以為溫瑩是受了驚嚇才會突然行為舉止怪異。
可眼下她這副思路清晰的模樣,甚連刺客眼角的淚痣都記得清清楚楚,顯然又不像腦子出了問題的樣子。
裴玄寂默了一瞬,繼續問道:“那禪堂是何人縱火,你可有看見?”
溫瑩聞言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玄寂,似怕他責備,也似怕他擔憂,小聲道:“是我弄的。”
“你?”
“那人揪著我的頭髮,把我砸在柱子上,見我昏過去後就離開了,我頭疼得厲害又轉醒過來,禪堂裡仍是空無一人,我嗓子喊不出聲來,不知那人目的是什麼,我擔心他再回來侵害於我,我便瞧見頭頂掛著布簾的橫木似能順著布簾落下,我拽著布簾拉動橫木,想借此發出聲響引人注意,豈知橫木掉落,砸在佛像腦袋上,竟直接把佛像的腦袋給砸壞了,裡面落下白花花一片片紙張,我也沒瞧清是什麼,紙張便在香火臺上燃起來,很快屋子也因此燃起了大火。”
起火的原因和裴玄寂猜的大差不差,但他卻沒想到是溫瑩引發的大火。
不過眼下因溫瑩的意外之舉掌握了重要證據,此案很快便能了結了。
裴玄寂微微頷首,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正欲要走,竟忽然被溫瑩毫無徵兆地攥住了手指。
他霎時垂眸,眸中所見白皙嫩手勾纏住自己的手指,帶起一陣微涼的柔軟,讓他渾身都在發僵。
溫瑩卻像是完全沒察覺他的反應似的,拽著他的手用了些力道不讓他退開:“裴哥哥是要去幫瑩瑩捉拿刺客嗎,你今日從火海中救我出來,我當真好感動,可我現在出現在裴府的事怎麼辦,應當不少人都看見了吧。”
裴玄寂眸光一沉,目光緊盯著兩人手指交握的地方,終是反應過來溫瑩突然反常的原因了。
他重重闔眼一瞬,一睜眼又對上了她那雙亮閃閃的杏眸,看得他渾身不適,好半晌才沉聲開口道:“此事本因公主而起,公主暴露了臣的行蹤,所以臣不便出面澄清,如今案件得以破獲,公主既然仍是如此在意此事,待臣將案子徹底了結,便出面將謠言徹底澄清,這樣公主可滿意了,能否放手?”
溫瑩被他後半句驟冷的語氣嚇得縮了一下,不滿地皺起眉頭,手上卻仍未放鬆,嘴裡嘀咕著:“的確是該澄清的,但最初不是你說先以事業為重,暫且隱瞞嗎,怎還怪在我頭上了……”
裴玄寂沒聽清溫瑩後半句越發輕微的低聲,只當她目的達到了卻仍有不滿似的,抬起臂膀毫不留情地從她指尖抽回了自己的手,曲臂理了理袖口,被攥過的手指卻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溫瑩指尖再一次落空,只得眼巴巴地看著裴玄寂,積得心中委屈都快冒泡了。
撇著嘴正要開口說什麼,門前忽的傳來展刃硬著頭皮的低聲:“大人,遠寧寺有重要發現,屬下不敢妄自做決定,還請您親自前去檢視一番。”
裴玄寂未曾注意到自己竟是鬆了口氣,當即開口應聲:“備馬。”
邁開步子的一瞬,他有所察覺地冷眼回頭,霎時扼住了溫瑩欲要伸手拉他的動作,這才毫無留念地徑直邁步出了房門。
溫瑩顯然被裴玄寂的冷然嚇到了,微紅著眼眶撇著嘴,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但裴玄寂怎麼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只留她獨坐在床榻上,嘴裡低聲嘟囔著:“他怎麼這麼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