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翌日一早,溫瑩被傳召入宮。
同樣是陰雨天,這番出行便沒了昨日那般好心情。
溫瑩嫌棄地看著地面的水漬,嘴裡不滿地嘟囔著:“這鬼天氣還有多久才能轉晴啊,整日下雨,本宮的裙子都快生灰了。”
雲袖道:“快了公主,待到天氣放晴雨季也就過去了,應是就要舉辦賞花宴了。”
宮中每年各大宴席不斷,四月的賞花宴是溫瑩為數不多樂意參加的宴席。
賞花宴顧名思義是在春暖花開之際賞花遊樂,當日會在皇宮外的翠雲河畔停駐畫舫,以最佳的中心位置觀賞河畔兩岸百花齊放。
宴席散去後,皇上便會帶著一眾親臣乘船順著河流方向一路南下,是以視察民情,也是遊山玩水,因此賞花宴不會邀請太多無關緊要之人,和忙於公事不便遠行之人。
裴玄寂便是後者。
故而溫瑩喜歡沒有裴玄寂又可放鬆遊樂的賞花宴。
但這回,她聞雲袖提起賞花宴眉心微蹙了一下,而後舒展開來面上神色很淡,漫不經心道:“這些年跟著皇兄南下,路上幾棵樹幾根草本宮都快背下來了,已是不得趣了,今年便不跟著皇兄奔波了。”
雲袖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溫瑩。
大晉國土遼闊,真是要走遍大晉,光是南下這條路也得走個一年半載。
皇上日理萬機,每年也就得以騰出一兩月時間,每年去往的方向和地方皆不相同,何來不得趣一說。
溫瑩掩飾異樣,到了宮門前便將一眾下人留在了外面。
入了坤寧宮,太監一路領著她到了長樂殿。
院中的涼亭內,皇后一身雍容華貴,頗有閒情地正就著雨聲賞景飲茶。
“見過皇嫂。”
皇后笑了笑:“瑩瑩過來陪本宮坐坐,給公主上茶,瑩瑩在外只喝上等的龍井對吧?”
溫瑩提著裙襬跨上臺階,親暱地在皇后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皇嫂還記得瑩瑩的喜好。”
“你都說本宮最是疼你了,又怎會不記得。”
溫瑩歪了歪頭:“不知皇嫂今日召我入宮所為何事?”
皇后眸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又掩了下去,頓了一下才開口道:“聽聞你昨日去了刑部大牢,你皇兄聽聞此事倒是氣惱,但他今日不得閒,便讓本宮喚你來與你聊一聊。”
溫瑩噘著嘴不滿道:“皇兄怎何事都知曉,我昨日是去了刑部,但又未闖出什麼禍事,還協助裴玄寂破獲了案件,那人如此大膽襲擊我,若不是我去大牢中認出了他的真面目,裴玄寂還破不了案呢。”
皇后聞言側目盯著溫瑩看了幾眼,似是在觀察什麼,而後才輕笑出聲:“你當裴大人這些年在朝堂中沒有你的幫助,是如何破獲這麼多案件解決這麼多棘手之事的,你身為公主,未經請示擅自去刑部重地你還有理了不成。”
溫瑩伸手拉住皇后的胳膊小弧度地晃了晃,嗓音柔軟道:“可這回這事瑩瑩吃了大苦頭,哪能咽得下這口氣,早些將案子破了,找到襲擊我的真兇,這不是好事一件嗎,皇兄和皇嫂不會還要因著瑩瑩立了功責罰瑩瑩吧。”
皇后被她這副軟糯嬌俏小模樣弄得沒了半點脾氣,抬起另一隻手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寵溺道:“你這丫頭,這麼會撒嬌,莫說是男兒,就是本宮都招架不住。”
溫瑩臉上一熱,一提及男兒,她自是第一時間想到了心中的那位男兒。
回想起自己對裴玄寂撒嬌時,他面色太冷,也不知心中到底是招架住了沒。
溫瑩垂眸攪了攪手指,小聲嘟囔著:“瑩瑩哪有撒嬌,實話實說罷了。”
“那你和皇嫂實話實說,去大牢,真是為了找出真兇?”
溫瑩一慌,臉上心虛藏不住,連帶著嗓音都拔高了些:“那是自然!不然還能為了什麼!”
皇后多看了她幾眼,瞭然地收回眼神來,轉而道:“身上的傷勢恢復得如何了,今日喚你來,也是本宮和皇上擔憂你的身子,皇上的御用太醫已經在路上了,待會讓他再給你瞧瞧。”
“都是些皮外傷罷了,我每日都有好好養著,大多都好全了。”
話雖是這麼說,皇后還是讓御醫來給溫瑩診了脈。
御醫仔細檢查過後,面色有些許古怪。
溫瑩本未有察覺,卻瞧見御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詢問道:“怎麼了,可是何處傷勢會留疤?我已是用上等的雪玉膏養護了,莫不是不管用?”
“公主莫急,雪玉膏乃養護極品,自是管用的。”御醫頓了一下,目光朝向皇后,見皇后朝他使了個眼色,轉而道,“公主身上傷勢大多已經無礙,皇上和皇后娘娘自是可以放心了。”
溫瑩沒做多想,笑了笑拉住皇后道:“我就說沒什麼事了吧。”
皇后微微頷首:“沒事那便再好不過了,你打小被保護得極好,皇上和本宮擔心你也是自然的,往後若是成了婚,那便還有夫君為你牽掛擔憂,往後你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溫瑩臉頰霎時蔓上紅熱,略帶慌亂道:“什、什麼夫君,瑩瑩何時說過要有夫君了,皇嫂怎拿這種事取笑瑩瑩。”
對於溫瑩的婚事,皇上和皇后向來是沒有催促和強迫的。
但不催促不強迫並不代表不著急。
溫瑩已是適婚之齡,卻眼比天高像是瞧不上任何男兒。
前段時日和裴玄寂傳出謠言,讓兩人以為皇室將有喜事到來,不曾想沒多時日又澄清了。
再聽聞溫瑩大鬧刑部大牢一事。
裴玄寂辦公時是個怎樣鐵面無私果決狠厲之人皇上再清楚不過了。
溫瑩前去一攪和,即使破了案,兩人也定是鬧得極為不愉快,謠言是再沒可能有半點真了。
皇后此時提及婚嫁一事,也是因此而擔憂,但也沒覺得自己能勸動她什麼,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道:“瑩瑩早晚是要嫁人的,本宮不過隨口一提,哪是在取笑你,不過瑩瑩若是有了心儀的男子,莫要忘記告訴皇嫂。”
溫瑩只覺皇后突然提及她的婚事甚是奇怪,以往可是從不會這般明著說道此事的。
正想著,一旁有宮女趕來稟報道:“皇后娘娘,為裴夫人準備的鬱金枝送到了,您可要親自過目一下?”
溫瑩一怔,問道:“裴夫人?裴玄寂的母親嗎,她不是不在京華嗎?”
裴玄寂的母親曾獲先皇封一品誥命夫人,他的父親也同樣是翻雲覆雨的朝中重臣。
不過在幾年前膝下二子一人入仕為官一人鎮守西江為將,他們又喜得幼子便退隱朝堂鮮少回到京華了。
皇后笑著替她解答道:“前些日子裴夫人向本宮來信稟報此番為了件重要的大事不日將抵達京華,算著日子大抵也就是這幾日了,聽說一家三口都來了,這回或許是要在京華小住上一段時日了。”
皇后的解答清晰中又透著些許不明所以的含糊。
據溫瑩所知,裴家裴老爺和裴夫人帶著幼子可是遠在通南定居,通南趕往京華少說也得一個月時間,近來並無什麼大事發生,他們又是為何千里迢迢要趕回。
溫瑩心跳撲通撲通加快了速度,怔愣地看著皇后,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是何重要的大事讓他們這般奔波?”
皇后想了想道:“裴夫人信中僅說是為家事,倒沒再多說別的,瑩瑩怎突然對裴家的家事感興趣了?”
溫瑩眸光一顫,心下已不可控制地朝著某個方向想了去,驚呼道:“瑩瑩才不感興趣呢,他、他也太自作主張了。”
皇后:“誰自作主張?”
溫瑩連連搖頭:“沒誰,瑩瑩叨擾皇嫂許久了,皇嫂既是要去看為裴夫人準備的鬱金枝,瑩瑩便先告退了。”
溫瑩一路快步離開了坤寧宮,一張小臉卻仍是羞紅得褪不去熱燙。
他當真是自作主張,都還未曾問過她的心思,怎就將他父母大老遠喚了來,這是要向她提親了。
可溫瑩也知,自己的心思一向明瞭,滿心滿眼都是他,更為了不叫旁人編排他是靠攀附公主身份從而忽視了他的能力,她也一直毫無怨言地答應了他暫且對外隱瞞兩人關係。
裴玄寂應該也很有把握,若是他向她提親,她自是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
溫瑩紅著臉憤憤地想,真不想叫他這麼輕易就得逞了。
可是,她想嫁給他已經很久了,他開口,她又怎捨得不應。
溫瑩心裡的甜蜜翻湧冒泡難掩臉上喜色。
她又想到昨日馬車中令人羞赧的貼近,這下是更加確信那時他應是想親她的吧。
他怎突然這般直白,叫她都不知要如何應對才好。
此時四下無人,溫瑩也仍是羞得一下捂住了臉,小聲低喃著:“我都還沒準備好呢。”
突然,一道突兀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而後傳來熟悉的沉聲:“這不是瓊安公主嗎,聽聞此前你在遠寧寺遇了難,眼下瞧來倒是恢復得不錯。”
溫瑩一愣,轉頭看去,竟見定遠王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轉角處。
他們之間並不熟悉,她只得微微頷首,福身問候道:“見過皇叔,多謝皇叔關心,我身子已無大礙了。”
話到這裡,兩人客套完也該相繼離去了。
可溫瑩還沒來得及邁步,定遠王卻又開了口:“遠寧寺本是百年寺廟,多年來受萬人信仰,倒是沒曾想其中暗藏如此大的髒汙之事,此番還多虧瓊安公主,才得以撞破遠寧寺的陰謀啊。”
溫瑩皺了皺眉,她對此事並不太瞭解,只知裴玄寂近來一直在忙碌於此案,但定遠王沒由來地提及此事,讓她覺得很是古怪。
這些話,同她說有什麼用。
溫瑩抿著唇沒有答話,看著下過雨後溼濘的地面,心思已然飄向了別處,只待定遠王趕緊說完,她便可趕緊離去。
可溫瑩的沉默卻並未叫定遠王止住話頭,他頓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事還沒有完全結束,皇上下令徹查此案倒是讓本好生頭疼,那日瓊安公主就在現場,不知可還記得請些許細節,不若到本王府上小坐一下,和本王聊聊當日的細節,說不定能夠參透什麼遺漏之處。”
溫瑩這下是當真覺得不對勁了,她微蹙著眉頭低聲道:“此案不是裴玄寂在查嗎,皇叔需要知曉什麼細節?”
定遠王朗笑一聲,目光卻陰沉晦暗地緊盯著溫瑩,好似笑裡藏刀:“裴大人著手調查此事也有半餘年時間了,到底是年紀尚淺,多有莽撞,此番如此大費周章查辦遠寧寺,不僅讓你落入險境,還打草驚蛇沒能找出真正的幕後之人,本王既是皇上的皇叔也同為臣子,身得此身份,怎能不為皇上分憂解難呢,你說是吧,瓊安公主?”
溫瑩心口一緊,被定遠王的目光看得背脊發涼。
聽著定遠王這般詆譭裴玄寂心裡便不舒坦,再看他的眼神,就更覺得他像是不安好心。
但她想不出定遠王為何會盯上自己。
溫瑩面露拒色,抗拒之意很是明顯。
定遠王卻視而不見,只勾著唇角道:“走吧,瓊安公主,只是簡單聊聊,要不了多少時間,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皇叔吧。”
溫瑩張嘴想說自己不想去,可定遠王話都已是說到這個份上了。
再怎麼他也身為她的皇叔,連皇上也要敬他三分薄面。
溫瑩猶豫不決,腦子裡想不出能夠很好拒絕定遠王的理由,張了張嘴,正要無奈應下時,突然一道加快幾分的腳步聲從遠處靠近而來。
定遠王臉色微變,顯然不悅此時有旁人出現打斷他帶走溫瑩的意圖。
一轉眼,只見不遠處繞過宮牆穿過院門,正步步走來一道高挺的身影。
裴玄寂面容清雋神色冷然,在逐漸靠近後,一抬眼,一雙銳利的眼直直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