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陸大老爺已經沒有了焦躁不安。
這女孩兒如果不來,他還有些心裡沒把握。
現在她來了,看起來是來威脅他們的,但說白了,還是來哀求了。
陸大老爺慢慢喝口茶。
“你呢,想回家就回來,孩子不聽話鬧脾氣,我們大人是不會跟你一般見識,但是。”他說,將茶杯重重放在桌桉上,“人要知道分寸,該你的不會虧待你,不該你的,你也不要得寸進尺!”
七星還沒說話,一直攥著手忍著情緒的青雉再忍不住。
“大老爺,是小姐得寸進尺嗎?”她喊道,“小姐都被你們趕出來了,你們竟然還要殺死她!你們這是趕盡殺絕,散盡天良!”
小姐在公堂上不直接點明,今天過來坐在這裡不吵不鬧,是小姐有氣度,但陸大老爺這一副渾不在意高高在上,還指責小姐的態度,就是無恥了!
你們殺人啊!
你們是要殺了小姐啊!
“小姐沒死,是小姐命大福大,不是說你們就不是兇手了!”
這小婢子,果然僕隨主——陸大老爺臉色鐵青,當然,雖然這婢子是陸家的,但跟著阿七跑了,自然就被她帶壞了。
“別一口一個兇手,說話做事,是要講證據的。”他喝道,“你說我們害你,我們還可以說是你害我們呢。”
“大老爺,那個兇手只是被燒壞了臉,不是被燒成灰,抬著去你們家,挨個查問,總能問出是誰。”青雉咬牙說。
沒錯,這倒也是可能,所以這小婢子才敢來要挾,陸大老爺澹澹說:“是我家的人又怎樣?是我家難道就是我家指使的?怎麼不能是你這小婢子——”
他正眼看了青雉一眼,婢女的名字實在是不知道。
“你這個婢子與家裡的男僕有仇,有姦情,糾纏不清,引來殺身之禍?”
青雉又是氣又是不可思議,從未想到能從大老爺口中聽到這種話!
當初爹死了,還給賠了錢,娘拉著她在陸大老爺院外叩頭——她們是沒資格見大老爺的。
娘捧著一串錢,感恩戴德,說大老爺是個善人。
善人,善人,善人原來可以這麼無恥。
“你,你——”青雉的眼淚掉落。
突然之間她好像又不憤怒了,只餘下滿腔悲哀,小姐,竟然在這種虎狼家裡生活了五年。
她其實直到進來這裡的前一刻,心裡還有隱隱的念頭,小姐如果能跟三公子繼續婚約….
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這陸家不配小姐!
七星不太明白青雉幹嘛自己打自己,忙安慰說:“別急啊。”
那邊陸大老爺根本不在意一個小婢女的失態,越失態他越輕鬆,笑了笑,說:“是啊,別急啊,別以為找到了玲瓏坊做靠山,就能跟我們拉扯,不就是你說我說嗎?我陸某做生意半輩子還怕說話嗎?”
青雉氣得發抖,七星將她拉住,再看陸大老爺,說:“是,大老爺不怕說,陸家家大業大,應付官府一年半載也不會傷了元氣,我也不怕,玲瓏坊幫我也好,不幫我也好,我是孤女一個,沒家沒業,無所畏懼,不過,陸三公子只怕會急。”
陸三公子?
陸大老爺眼神一凝,旋即似笑非笑。
“你在說什麼?我兒可跟你不一樣,他父母家人皆在,有什麼事,自有我這個爹擋在前方,你要提他,先過了我這關。”
當著小姐的面,罵小姐無父無母無家人,這話實在是惡毒,青雉被七星拉著的手再次顫抖,以前覺得大夫人言語刻薄,而很少在後院內宅的大老爺很好說話的樣子,常常打斷大夫人教訓僕從晚輩,給大家解圍。
現在她才知道,那是因為沒有跟大老爺起直接衝突,起了衝突,男人的心惡毒,嘴也更惡毒。
七星拉著青雉的手穩穩不動,說:“大老爺,為兒女遮風擋雨是父母之心,但是呢,有心不一定有力,你應該知道,京城裡跟三公子一樣赴考的一個秀才,被人殺了吧?”
陸大老爺臉上的笑一滯。
京城裡一個秀才被殺,雖然異之沒有特意寫信告訴他,兒子總是這樣,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
不過兒子報不報都無所謂,身邊的僕從自會詳細寫家信。
所以,陸大老爺是知道這件事的,但這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還有,這小婢怎麼知道的?她從哪裡打聽?她一直盯著京城呢?她對他兒子果然賊心不死!
“怎麼?”陸大老爺恢復冷笑,眼中寒光閃閃,“你想殺我兒子嗎?”
他說著撫了撫手指。
“人不可能一直走運,賊人也不可能每次都自己把自己砍死,做人做事說話還是要慎重。”
敢威脅他兒子,他就敢讓她再死一次!
對付這種小婢,他可不會像內宅婦人那樣好言好語,還許諾當妾來籠絡,他只會讓她知道,什麼叫世道險惡。
震懾比施恩更有力量。
“大老爺不用這麼激動。”七星說,“我倒是沒想過要殺你兒子,但你可能要殺死你兒子的前程了。”
陸大老爺皺眉,不待問,那女孩兒擺擺手,示意聽她說。
“你只知道京城死了一個秀才,可知道這個桉件並不簡單?這個秀才是被人尋仇而殺,因為身份特殊,被一些官員拿來針對太學開考皇帝取士,所以太學為了選拔德才兼備的良士,會嚴查考生,家世是否清明,為人是否正直,學識是否名副其實。”
七星說著,看著陸大老爺。
“大老爺,你說,我們兩個在這裡互相拉扯,我說你家背信棄義,殺人滅口,你說我挾私報復栽贓陷害,雖然證據不夠確鑿,但也並不是沒有痕跡,兇手畢竟是你家的。”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事,你陸大老爺不怕,不知道貴公子面對太學考察的時候,怕不怕?”
“你我拉拉扯扯,一年半載,我們都不急。”
“但,萬一太學那邊等著事情有了定論才允許三公子參考,不知道三公子他,急不急?”
陸大老爺蹭地站起來。
“姓越的!”他道,“你想怎麼樣!”
七星鬆開了青雉的手,端放在膝頭,微微抬眼看著陸大老爺。
“我想跟陸伯父好好談談啊。”她說,抬手做請,“別急,坐下說罷。”
停頓一下,又補充一句。
“還有,我不是姓越的。”
“我叫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