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裴玄寂想了片刻,似乎回憶起某些久遠的記憶來。
還當真有人這麼教過溫瑩。
他年長溫瑩三歲,在他們年幼時,身邊很多人都是這樣教溫瑩的。
那時候的溫瑩白白軟軟一小團,就如他母親所說,長得很是水靈可愛。
初見溫瑩時,他六歲,溫瑩才三歲。
溫瑩遠遠瞧見坐席上陌生的面孔,就奶聲奶氣地問皇后他是誰,皇后寵溺地笑了笑,就向她介紹了他的身份。
或許是他的名字拗口,溫瑩仍有些喊不明白,皇上便笑道:“瑩瑩若是記不住,喚他一聲裴哥哥也不錯,裴家這長子甚是聰穎,往後定是朝中不可或缺的能才。”
豈知,溫瑩小臉蛋一皺,不滿道:“我是公主,他又不是皇子,他雖然長得好看,但我為什麼喚他哥哥!”
童言無忌,溫瑩叉著腰氣鼓鼓的樣子又甚是可愛。
無人將她的玩笑話當真,反倒樂得藉此逗弄她,每每兩人出現在同一處地方時,身邊都有大人笑著和溫瑩說:“公主,你那長得好看的裴哥哥在那兒。”
因著逗弄的人多了,連帶著皇上和皇后以及裴家的裴夫人也時常這樣開玩笑。
溫瑩雖是說著不願意,偶爾被大家逗弄得多了,也會不情不願地喊上一聲裴哥哥。
不過這玩笑話也就到溫瑩八歲的時候。
旁人不知她因何事突然對裴玄寂厭惡至極,誰人提及一句裴哥哥,她能生氣大半日。
以至於後來這個稱呼漸漸就被大家落下了,再無人這般逗弄溫瑩,溫瑩自己自是更不可能再這樣喊他了。
為何會錯亂這一段記憶?
裴玄寂思緒無果,展刃已來到身後。
他收起思緒側頭吩咐了幾句,這才在坐席上靜默坐好。
賞花宴很快開始。
參加宴席的人並不算多,但聚集在畫舫中,仍是熱鬧非凡。
用過下午的茶點後,畫舫也終於載滿賓客駛離河岸。
畫舫順著河流一路向南行駛一段距離便會停駐在河道最寬最靜的水域上,周圍兩岸百花盛開風景美不勝收。
畫舫駛動後,不少賓客離席前往甲板和畫舫船艙兩側觀景。
溫瑩身邊人散開後,瞥見裴玄寂竟也起身向外,忙提起裙襬跟了去。
船艙外河風拂面,帶著春日的暖意,令人髮絲飛揚,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美景。
但溫瑩眼中只盛得下那張絕世無雙的俊容,佔據目光吸引視線,跟隨他一路走到船艙外的圍欄前。
兩人之間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中間正巧兩名大臣閒談賞景將他們隔開,顯得不那麼刻意,也不那麼遙遠。
溫瑩手扶圍欄朝外探出頭去,略過那兩人,正好看見裴玄寂側著頭看向河對岸。
她撇了撇嘴,試圖發出些動靜引他與她對視。
可裴玄寂似乎很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灼熱的目光。
河岸邊聚集了大量百姓,在官兵的管轄下遠遠觀望當今天子的尊容。
畫舫駛到目的地停駐了下來,河岸邊的美景一覽無遺,裴玄寂的目光好似更專注了些。
溫瑩不禁皺了皺眉,他到底在看什麼啊。
順著裴玄寂的目光看去,那個方向並無什麼特別之處,無非就是盛開的嬌花五彩斑斕,而那一處的岸上還聚集大量女子,一見裴玄寂的目光看去,欣喜地發出不小的驚呼聲。
溫瑩有些惱了,憤然瞪向岸邊的女子們,可壓根無人注意到她。
正這時,隔在他們中間的兩名大臣離開圍欄,路經溫瑩向她微微頷首行禮後轉而去了另一個方向。
中間沒了旁人,溫瑩再次看回他,動著嘴唇發出微弱的聲響呼喚他。
裴玄寂的目光卻定格在了岸上某處,眸光微動,面上像是並無什麼變化,眸間卻又好似在傳遞著什麼訊息。
溫瑩真是有些忍無可忍了,四下看了一眼無人,轉回頭張嘴就要喊:“裴……”
哥哥二字還未喊出口,裴玄寂驀地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眸中帶著警告意味,僅一眼又轉回頭去了。
溫瑩愣了一下,嗓音頓時就憋了回去,眸間的期待逐漸轉為委屈。
他怎麼那麼兇,他剛剛是瞪她了?
溫瑩抓住圍欄的手指收緊到指骨泛白,眼眶泛起酸意,幾欲翻騰後還是被她生生嚥了回去。
她告訴自己,再等等吧,等晚上將繡好的香囊送給他,他定是能消氣了。
如果還是不能,那她就……就……
溫瑩本是委屈的心思又忽的蔓上羞赧,臉頰一紅,飄忽了視線都沒注意到裴玄寂已經不再看向河岸,終是轉回頭向她看了過來。
入目一張緋紅俏麗的臉蛋,剛才明明還不似這般,這會不知她在想什麼,整個人都快熟透了。
裴玄寂直覺不是什麼好事,眉心抽動了一下,隔著一段距離沉聲開口道:“公主,有何事嗎?”
低磁的嗓音勾起溫瑩心中那抹更加慌亂的心跳聲,身子一顫,忙捂住臉道:“現在這麼多人,晚、晚上再說,我先走了!”
溫瑩話語聲太倉促,淹沒在一陣忽的吹來的河風中,斷斷續續叫人沒能聽清楚。
裴玄寂:?
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再多說什麼,已見溫瑩紅著臉羞答答地跑開了。
裴玄寂看著走廊轉角處那道身影快速消失,展刃正這時從另一側趕了過來。
“大人,都安排好了。”
裴玄寂收回視線微微頷首,動作頓了一下,轉而問道:“公主腦疾之事查得怎麼樣了?”
展刃愣了一下,一臉狐疑看向自家大人。
自上次府上大夫被傳召入宮得知溫瑩腦中積有淤血後,裴玄寂就下令讓展刃去查探溫瑩腦疾的具體情況,只擔心她錯亂的記憶會和此番案件有關。
可眼下他們已是掌握了重要線索,就算溫瑩錯亂了什麼和案件相關的記憶,收網已是在今日了,實在不需擔心別的情況。
但默了一瞬,展刃還是開口道:“屬下此前打探到些許訊息,就是聽著不太靠譜,所以未曾想大人稟報。”
裴玄寂挑了挑眉:“說。”
展刃嚥了口唾沫,這種事說起來就有些讓人難以啟齒,看著裴玄寂不容置否的神色,還是硬著頭皮道:“就是聽人說,公主的記憶好像是錯亂到了某個話本中,將自己當成了話本的主人公。”
“什麼話本?”
展刃搖了搖頭:“這個屬下暫且還不得而知,似乎宮裡也還未弄清楚是哪一個話本,大人可是發現公主有何異常了?”
裴玄寂眉心又是抽跳一瞬。
他發現的異常可多了去了,此時一聽是因某個話本,就直覺不是什麼正經話本。
裴玄寂不答反問:“皇上和皇后未尋辦法醫治公主嗎?”
展刃不解。
自家大人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莫說是公主患疾這樣的事,就連當初公主在遠寧寺被困火海中,他都以為裴玄寂衝進火海是擔心公主的安危。
直到後來獲取重要線索後才知,裴玄寂根本就是滿腦子想著收集證據,生怕大火掩蓋了證據才那麼急切衝進了禪堂,至於公主不過是收穫證據後順手救出來的。
這會怎的還關心起與案件並無太大關係的公主的腦疾。
“御醫診斷後稱公主是因心有鬱結,且腦部堆積淤血所致,需得花時間休養,別無它法只能靜待痊癒,且不可強行扭轉公主的記憶認知,否則會使公主病情加重,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屬下了解到的就是這麼多了。”
展刃說完,又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裴玄寂的神色,心裡捉摸不透他突然問起這些是何原因。
但裴玄寂就此又沉默下來,一張俊容沉冷淡漠,讓人看不出喜怒。
“大人,可是公主的記憶仍和案件有什麼關聯?”
裴玄寂薄唇微動,淡聲道:“按計劃行事,不得出任何差錯。”
果然,他想問的時候就問,不想答的時候,根本不管別人的好奇心。
展刃只得嚥下一肚子好奇應下聲來,作揖退了下去。
黃昏之後,河岸兩邊的景色逐漸黯淡下去,岸上各家各戶亮起燈火,畫舫上也同樣燃燈慶賀,開始了夜裡的載歌載舞。
歡騰的氛圍好似僅是尋常的一日,把酒言歡的賓客們似乎並未察覺周圍的什麼異樣。
溫瑩亦然,一心惦記著待會河畔兩邊煙火燃放,已是與裴玄寂相約在他的房間見面,也未曾注意過別的什麼動向。
待到歌舞落下帷幕,也就到了溫瑩和裴玄寂相約見面的時候。
可溫瑩朝裴玄寂的坐席投去目光,他仍舊冷淡著一張臉,根本沒有所謂的心有靈犀的對視。
溫瑩試圖提醒裴玄寂,卻突然瞧見裴老爺和裴夫人相繼來到他身邊。
三人嘴唇翕動說著什麼,但在嘈雜的宴會廳中隔著一段距離並不能聽見他們的談話內容。
因著裴老爺和裴夫人的出現,裴玄寂不得閒離席,溫瑩也只好坐在坐席上等著,目光時不時地朝那邊看去。
遙見裴玄寂微蹙了眉心,似是很抗拒的樣子,裴老爺氣不打一處來,在人前還得硬生生憋著怒火,裴夫人則苦口婆心嘴上就沒停過。
正這時,一個身著寶藍色錦緞華衣的小男孩從一旁快步跑了來。
他個子不算小,甚被養得白白胖胖的,跑起步來動作有些滑稽,圓滾滾的像個熊貓似的,直衝衝地奔到了裴玄寂身邊。
而後,幾人神色微變,溫瑩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就見裴老爺和裴夫人齊齊轉頭就要朝她的方向看來。
裴玄寂卻率先站起身來,高挺的身形徑直擋住了裴老爺和裴夫人的目光,溫瑩也僅是瞧見了他的背影,再看不見幾人的表情。
就在她迷茫之際,裴老爺和裴夫人帶著那個小男孩轉身朝著別的方向離去。
裴玄寂側頭一瞬,餘光與溫瑩投去的目光交匯。
溫瑩眼前一亮,欣喜地朝他眨了眨眼,還不待她張嘴用口型和他說什麼,裴玄寂已先一步收回目光,轉身朝著宴會廳的側門去了。
溫瑩見狀,連忙側頭吩咐雲袖:“雲袖,你且去甲板上守著,可別叫旁人跟過來了,本宮去見裴哥哥了。”
雲袖一愣,張了張嘴,想說裴玄寂剛才好像不是那個意思啊。
溫瑩卻已壓根沒耐心聽她再說,摟著裙襬跨出自己的坐席,三步並作兩步跟了過去。
他也太心急了,搞得她也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