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一次,嚴磊沒有說“離婚或者回家”。
他當然是希望妻子跟他回家的,離婚從來不是他想要的選擇。但妻子性子素來古怪,縱然她痴心妄想的婚外戀失敗了,嚴磊也不是很確定她是不是一定會跟他回家。
他面上看著冷峻,其實內心裡並沒有把握。
人的需求層次真是不一樣。
喬薇薇年輕健康,有丈夫和孩子,更渴望精神層面的滿足。
而在另一個世界的喬薇雖然不像喬薇薇那樣父母雙亡,但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養大她的母親比她先一步去世。她得了絕症之後,本就沒有一起生活過的父親無情地拋棄了她。
最後一次通電話,他說:“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然後就拉黑了她。
男朋友面對她的重病也退縮了,最後一次探望過她之後,再沒聯絡過她。
喬薇那時候什麼都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戀人沒有了,工作也沒有了,為了治病,她把房子都賣了,最後孤獨而痛苦地死在了醫院裡,
對有過這樣人生經歷的喬薇來說,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一個能回去的家,比什麼都好。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她的需求和原主喬薇薇是不一樣的。
現在,有人叫她回家。
面對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男人,喬薇快樂而肯定地回答:“回家吧!”
她語氣中的歡欣喜悅無法遮掩,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笑看著他,好像對接下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嚴磊不禁怔住。
喬薇坐在吉普車的後面,心裡感到很踏實。
這個時代能用上小車的人,意味著他能給“喬薇薇”一個穩定的生活。
喬薇初來乍到,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對世界的一切都有一種看電影佈景般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但想到生活有保障這一點,那種初來異地的不安感先減輕了不少。
“嫂子沒事了吧?”駕駛員一邊開車一邊問。
駕駛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喬薇腦海裡反應出來他姓張,張駕駛員。
“沒事了。”她說。
“醫生咋說啊?”
既然問她就說明他不瞭解情況,還沒有問過嚴磊。喬薇便說:“就是低血糖。”
考慮到此時資訊不發達,很多後世是常識的東西,在這裡可能很多人根本不瞭解,喬薇補充解釋:“低血糖就是血糖濃度過低,人就容易昏倒。喝點糖水、吃點糖就能緩過來了。”
“嗬!還得吃糖?”張駕駛員咋舌,“是個富貴病啊。”
“嫂子懂得真多,不愧是文化人。”
誇完,他又說:“那個大娘是嫂子親戚嗎?咋也不知道跟著上車一起去醫院,也不送送?”
說的是租房子給她的老太婆。
一個年代有一個年代的特色。這時候走親戚,住親戚家裡才是正常的。不住親戚家,要麼是親戚怠慢你,要麼你看不起親戚。
來客得迎,出門得送。
禮數不到位,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張駕駛員跟著去了柴油機廠,等在外面,沒見著人。跟著去了華雲路,嚴團長打橫抱著昏倒了喬薇出來。只瞧見一個老太太跟著,你說是親戚吧,又不太像。嚴團長也沒理她,直接抱著妻子上車就喊他開車去醫院,砰地就關了車門。
也沒見那老太太說話或者跟上來。
喬薇的視線從窗外的風景轉過來,正好從後視鏡裡看到嚴磊警告的眼神。
她檢索了一下原主的記憶。原來原主把孩子託給了鄰居,用的就是“我去走親戚,等孩子爸爸回來了,你把孩子交給他就行”的藉口。
知道真相的只有嚴磊一個人,因為原主在臥室裡給他留了一封信告別並要求離婚。
她明白了,駕駛員並不知道喬薇薇離傢俬奔的真相,或許有猜測,或許在試探,或許只是純粹想八卦閒磕牙。
但她和嚴磊必須把這個事掩蓋下去。
喬薇注視著鏡子裡男人的眼睛。
記憶裡這個男人沒文化、粗鄙,有很多“泥腿子的習性”。當然這些東西都是很主觀的印象,都來自於原主。
喬薇接收了這些資訊,但並不完全接受。
實際上,從她穿越之後見到嚴磊以來,對他的印象並不算差。
瞧,這還挺有心機的,還會把事情瞞住,既能給他自己留臉,也給了原主一條退路。
現在,原主的退路是喬薇要走的大道了。
喬薇對鏡子裡的男人微微一笑。
嚴磊皺起眉頭,深度懷疑喬薇是不是因為失戀有點失心瘋了。從她醒來,她就不對勁。
她都對他笑幾次了?她今天對他笑的次數比他們婚姻數年裡加起來都多。
嚴磊擔心她說錯話,把醜事露出來,大家都難看。
後面的喬薇卻忽然嘆口氣,說:“是個遠房的親戚,你知道,我沒什麼親人了。好不容易有這麼個遠房的親戚,聽說結婚了,我巴巴地趕過去給人家道賀。結果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兒子現在是工廠裡的骨幹,看不上我這窮親戚了。”
駕駛員怪叫:“嫂子還窮親戚?不是!怎麼還有人看不起軍屬?嫂子你可是團長家屬啊!你這什麼親戚?”
喬薇說:“也怪我,好多年沒見了嘛,我就說我媽也去世了,我爸也去世了,我爸的崗叫別人頂了,我沒崗位了。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說我愛人是部隊幹部嘛。”
駕駛員猛拍方向盤:“我就說!那嫂子你後來沒告訴他們?”
“告訴什麼呀。”喬薇說,“這樣的親戚以後還有必要來往嗎?”
駕駛員嘖嘖:“那是他們的損失,嫂子做得對!這種人咱不稀罕。”
嚴磊從後視鏡裡收回視線,看著前方:“好好開車。”
省城裡還能看見兩棟四層高的樓,出了城區頓時就不一樣了。甚至感覺連城鄉結合部都沒有,一下子彷彿直接進入農村。
嚴磊不說話,喬薇就也不說話。她注視著外面的景色,滿眼全是綠色的農田,特別生機勃勃。她看得津津有味。
記憶裡原主做長途車過來的,中間很多站,上下人多,行李也特別多,慢悠悠地開了大半天才到。
小車就快得多了,開了兩個多小時。主要還是因為路不夠好,還有羊群、雞鴨家禽什麼的時不時會阻礙道路。
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駕駛員也很無奈,把頭伸出窗戶叫老鄉快點把羊趕一邊去。
嚴磊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喬薇。他以為喬薇會不耐煩。她最討厭這些了。
她是個城市姑娘,一直嚮往省城,討厭鄉下。
偏她和他結婚之後,只能住在部隊駐地附近的鎮子上,隨軍的軍屬都住在那裡。鎮上的條件要比市裡差太多了。他知道她嫁給他是圖個好生活,可單就這一件事就讓她太失望了。
她一直想讓他轉業。部隊幹部轉業一般能去比較不錯的單位,要是跑動跑動,也不是不能去省城的。
但嚴磊才二十六,還沒有轉業的想法。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而且國家周邊地緣政治複雜,說不定以後還要打仗的。
他的確沒什麼文化,不像她讀到了高中,但他從一個農村小子到軍官幹部,現在的一切都來自國家來自部隊,他骨子裡一腔熱血,還是想以此身報效國家。
他們為這個吵過很多次,後來連吵都懶得吵,兩個人已經無話可說。
嚴磊原想著只要還能維持一個家就行,沒想到高中生這麼天真,被別的人幾句似是而非的詩歌、蜜語就勾了去,竟然拋夫棄子地私奔了。
他又看了後車廂的女人一眼。
真是奇怪,她看著外面的羊群、雞鴨,臉上竟然有微笑,竟彷彿很喜歡的模樣。
她從前明明最討厭這些了。她討厭死了鎮子被農村包圍,連成一片。
嚴磊又皺起眉。這一天,他已經不知道皺過幾次眉了。
喬薇很喜歡這種田園風光。
她津津有味地看著張駕駛員和老鄉呱唧呱唧地說話,嗓門大得像吵架。最後,張駕駛員遞了根菸給老鄉,老鄉就麻溜地把羊群趕開了。
喬薇忍不住笑了。
駕駛員抱怨:“鄉下的路就是這樣。”
有點心疼自己的煙。
說起煙,記憶又被啟用,喬薇想起來自己的“家”裡也是有煙的。嚴磊這個男人也愛抽菸。
她看過去,正好看到嚴磊在抽菸。
從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的側臉。頜角硬朗,眉毛長而濃,鼻樑很挺。
是男主啊!當然會長得英俊過人。
沒張好看的臉怎麼做男主。
這提醒了喬薇,她是穿到了書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原身是個沒露過正臉的炮灰。其實就連她看的時候,都津津樂道於女主怎麼和鰥夫男主先婚後愛,怎麼當一個賢惠的好後媽——這種繼室後媽文曾經狠狠火過一陣子的。
根本沒人在意過那個被炮灰掉的原配。
尤其是女主是重生女,上輩子嫌棄男主有孩子年紀大,嫁給了自己看好的下鄉知青,結果婚後過得很慘。這輩子從一開始就知道男主前途無量,想盡辦法嫁給了男主抱大腿,從此過上了風光的好日子。
就是個大爽文。
可現在喬薇穿過來了,女主的大爽文是她的大BE啊。
這不行。
她從另一個悲慘的人生穿過來,現在,她有年輕健康的身體、英俊有前途的老公、一個等著她回去的家。
這一切不能讓別人搶走。
尤其當她想到“家”的時候,心臟就難受起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眼前。
“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那個孩子在被託給鄰居的時候問。
孩子並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原主喬薇薇傷心絕望而死,把身體和人生都交給了穿越而來的喬薇,但同時也在喬薇的心裡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記——就是對那個孩子的愧疚,對自己拋棄孩子的悔恨。
這一切,原主都希望穿越者能替她彌補。
像是一場交易。
喬薇接受了這場交易。她接受了健康的身體、英俊的丈夫和這個家,付出的是要給原主的孩子一個幸福的人生。
很公平。
所以,喬薇不能像原主那樣成為故事裡不露臉的炮灰。
這個故事從她穿過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改變了。
這段婚姻要繼續下去,那麼以後……喬薇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再次和嚴磊看過來的視線對上——
你好,男主。
以後,我是你人生裡的女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