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潞河東岸,一座名為張家堡的鎮子上空,紅底黑字的闖王軍旗,在三月二十四天明時,就已經迎風飄揚起來了。
這是一座曾經繁華的大鎮,鎮子周圍有高大的夯土城牆,城牆之內有七八條縱橫交錯的街巷。沿街的房子都開闢出了鋪子,是前鋪後宅的格局。看這些鋪子的大小,就知道鎮子曾經有過的繁華。不過現在繁華早就不在了,大部分的鋪子都關張好些年了。曾經在這裡做買賣的商人,要麼遠走他鄉,要麼遷去了潞河西岸的王慶坨。
不過張家堡鎮子上最古老的大戶人家,早在洪武年間就隨北上的明軍定居於此的張百戶一族,卻依舊居住在這座快要荒廢的鎮子上。
實際上,張家堡原本就是一處百戶所,百戶一職世世代代都由張百戶一門世襲。傳到如今已經有十五代了!
現在軍戶制度早就名存實亡,不過還是有不少百戶、千戶家祖在世襲的地盤上當了土豪。張百戶一族就是這樣的土豪!早年天下太平的時候,他們家因為佔了運河沿岸的地利,可是興旺發達了好些個年頭。家裡面還出了不少舉人、秀才,算得上天津衛有數計程車大夫之門。
對了,明朝的軍戶和士大夫並不是完全對立的兩個階級。更沒有士大夫欺負軍戶或是軍戶比民戶低階的概念。雖然軍戶在參加科舉時比民戶多了一些限制,但是明朝的軍籍進士佔進士總數的比例,平均下來高達百分之三十!明朝的軍戶人口可遠遠佔不到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軍戶嘛!
所以軍戶的中高層和士大夫根本就是一群人,也不存在軍籍進士低民籍進士一等的事情。
除了這百分之三十的軍籍進士外,中上層軍戶還長期壟斷了明朝的武職。可以說是文武通吃,世襲和科舉兼顧。他們才是大明統治最大的受益群體……說他們是支援大明天下的中堅也不為過。
當然了,日子好過的是中上層軍戶,底層肯定是苦的……不過任何時代,處於底層的窮苦人民通常都是苦的。而中上層軍戶因為種種原因失去了戰鬥力,則是大明天下崩壞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這十數萬家軍戶仍然有洪武年間老祖宗的戰鬥力,哪兒有什麼流寇,有什麼東虜?早就給剁成肉泥了!
張家堡這邊的百戶張宗保當然也沒祖宗砍人的本事了,他雖然有個百戶世職,但實際上是個文人。在承襲祖上傳下的世職前還考過科舉,中過秀才,寫得一手好詩,在天津衛計程車林之中也小有名氣。
另外,他還有兩個堂房兄弟都中了舉人,其中一個還在外地做官,另一個名叫張宗義的,長住在天津衛城。是天津衛計程車林領袖!
不過張家畢竟是世襲的百戶,即便棄武習文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張宗保和張宗義兩兄弟,都四十好幾快五十的年紀,都還能縱馬狂奔。
在三月二十四日上午的時候,兩兄弟就從天津衛城出發,領著天津兵備道原毓宗和天津巡標楊維翰以及幾十個楊維翰的家丁,飛馬奔向已經被大順軍佔領的張家堡。
不過他們不是要去收復張家堡,而是要去張家堡拜見大順天兵的大將郝搖旗!
一樁天大的功勞,正在向他們幾個招手呢!
張宗保是昨天傍晚將大順天兵迎入張家堡的,隨即就從郝搖旗那裡得到了一個立功的機會!帶著一封李過的親筆信,去天津衛城見兵備道原毓宗!
原來老家在陝西蒲州的原毓宗,因為親媽雷氏被李自成所獲,早就在暗中歸順了大順,許為內應了。他本來是個不大要緊的內應,在大順橫掃天下的時候,根本是不起眼的存在。但是一樁誰都沒有想到的大功,竟然就砸到了原毓宗等人的頭上。
大明太子朱慈烺也許還有崇禎皇帝,很可能已經逃出了北京城,正往天津而來!
如果原毓宗能幫著大順天兵拿住崇禎父子,那可是天大的功勞,怕是能封侯的!
張宗保、張宗義兩兄弟雖然沒有資格得爵,但是出仕大順,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還是十拿九穩的。
這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
同一時間,王慶坨城牆之外,蹄聲得得。在城牆上值守的曹氏家丁,下意識的瞪大了眼睛。他們也都是一天一夜沒閤眼了,現在又被派出來守城。本該疲憊之極,但是卻沒有一點睡意。因為大明天子和撫軍太子,此刻就在王慶坨城中。
對於王慶坨曹家而言,收留落難的天子、太子,無異於一場豪賭!
賭贏了,曹氏一家到了江南就是第一等的勳貴!
賭輸了……就是滅族!
而且,因為朱慈烺的手段,王慶坨曹家根本就沒有不賭的可能!
幾百關寧吳家的“夷丁突騎”昨天傍晚就入了城。而曹化淳也不得不帶著兩千多曹氏家兵跟著朱慈烺去迎駕。到了二十四日丑時,朱慈烺率領的逃亡大隊終於到達。王慶坨曹家就算徹底上了朱慈烺的賊船,就只能跟著走了……是大富大貴,還是滿門被滅,都只能聽天由命了。
上了賊船的曹家人現在還能有什麼誰意?要還能睡著,心也太大了吧?
所以在朱慈烺等人都呼呼大睡的時候,曹家人要麼就在默默收拾東西,準備跟著離開,要麼就上城值守,提心吊膽的等著大順天兵到來。
就在城上的曹家人被由遠而近的騎士給驚得心都吊起來的時候,已經有十餘騎飛馳到了城外。並不是白帽青衣的大順軍,而是穿著鴛鴦戰襖的明軍。
當先一騎到了城下,大聲發喊道:“俺是天津曹總鎮的家丁,奉總鎮將令來此,請曹公公家的管事搭話!”
這會兒正在城牆上值守的曹化淳的侄子曹文魯,聽說天津曹總鎮派了人來,馬上就在城頭上和人家搭話。問清楚來意之後,曹文魯就飛也似的下了城牆,直撲曹化淳的大宅而去。
曹化淳的宅子現在被崇禎皇帝、周皇后、張太后、李選侍,還有幾個崇禎的妃嬪佔用了。算是聖上駐蹕之處!曹化淳也重新上了崗,又穿上了大太監的蟒袍,來來往往的張羅。
因為崇禎等人都是坐著馬車趕路的,累得時候可以在車廂裡面眯上一會兒。所以沒有騎馬或者步行而來的人們那麼疲憊,安頓下來後的崇禎也沒有一點兒睡意。而是將幾個心腹親貴,包括老皇親周奎,田貴妃的父親田弘遇,駙馬都尉鞏永固,新樂侯劉文炳,以及一個錦衣衛指揮僉事王世德都叫到身邊,也不密謀什麼,而是陪著他喝悶酒。
正喝到氣悶無比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就從外面傳來了,來的還不是一個人!
崇禎皇帝和陪他喝酒的那些人都是一驚,還以為是太子爺的人呢!正心驚肉跳的時候,傳來了曹化淳的聲音。
“陛下,陛下,大喜啊,天津巡撫馮元颺和天津總鎮曹友義帶兵迎駕來了!”
崇禎皇帝的臉孔上頓時就閃過一絲驚喜,脫口而道:“好!馮元颺、曹友義果是忠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