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捱過餓，受過凍。”
“好不容易在這裡有了家，生出來的孩子還被人們說是怪物。”
陳湘萍一直在呢喃。
她的聲音很低。
但在寂靜的環境中，鄭開卻聽的一清二楚。
人老了喜歡嘮叨。
而嘮叨的話也和自己一輩子的經歷有關係。
好像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苦命人。
但吃了一輩子苦的陳湘萍，在嘮叨的時候，卻一個苦字都沒有說。
“我那孩子長得很醜，我知道。”
“但他心地很善良。”
“我記得他剛學會說話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爸爸媽媽。”
陳湘萍難得笑了起來。
但鄭開卻有點想哭。
原來小時候的李明，是這麼的天真善良。
“我那老頭子經常和我說，這個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
“那個年代，誰家裡不是七八個孩子。”
陳湘萍嘆了一口氣。
鄭開知道陳湘萍在遺憾什麼。
她既後悔自己拋棄了李明，也遺憾自己沒有多生幾個孩子。
如果她和李福治的孩子不止李明一個的話，也許她的晚年生活會好一點。
下一秒，
陳湘萍叮囑鄭開：“你這個孩子和李明小時候一樣，太善良了。”
“別人討厭李明醜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去罵別人，而是感覺到抱歉，覺得自己的長相嚇到了別人。”
“在你身上，我能看到我那個孩子的影子。”
陳湘萍停頓了一下。
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鄭開的樣子，但眼睛裡的渾濁太多了，遮住了她觀看世界的可能。
“奶奶，我搬過來照顧您吧。”
鄭開心中有了這個想法。
陳湘萍現在的狀態，個人生活都是問題。
陳湘萍搖了搖頭：“你不需要照顧我，你要照顧好你自己。”
“我怕你有一天變成李明，我不想你也成為殺人犯。”
“孩子，不要去查幼兒園的事情了，離開這個城市吧，去一個新的城市，做一個新的開始。”
鄭開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只能回了一句：“我有一定要查下去的原因。”
聽到這句話，
陳湘萍明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對鄭開來說，
如果不繼續查下去，那他就沒辦法在益智幼兒園裡安全的活下去。
只有查下去，把一切都揭開，他才能安全的活著。
片刻之後，
陳湘萍有些不解的問道：“你上次說，我那兒子正在追殺你，你後來有見過他了嗎？”
從陳湘萍壓抑的情感中，鄭開聽出了激動。
其他人眼中的殺人犯，在陳湘萍的眼裡，那是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
鄭開猶豫了很久，撒謊：“見過了。”
“他真的還活著？！”
陳湘萍用力握著鄭開的手臂，不停的晃動。
“嗯，他還活著，但我沒辦法帶他來見您。”
“活著就好。”
陳湘萍的眼中終於有了神采。
李明活著，陳湘萍的生活就有了盼頭。
不管李明最後被抓起來判死刑，還是一直潛逃在外面，終歸是有個牽掛的人。
“如果有機會，你告訴他，讓他自首吧。”
陳湘萍真的覺得李明還活著。
當然，
鄭開能夠想到，就算陳湘萍猜到鄭開在騙她，但她還是選擇了相信鄭開。
謊言的效用不在於謊話的嚴密性，而在於聆聽謊言的那個人，他內心情感更傾向於相信那一面。
說白了，我知道你在騙我，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你，順著你的話來。
那這個謊言就算是離譜上天，它的效用還是實現了。
此刻，
陳湘萍就是如此。
她不在乎鄭開的話是真是假，她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那就夠了。
鄭開站起身來，來到陳湘萍的身後，幫忙揉捏著肩膀：“我要是見到他，一定會和他說的。”
一老一少，心裡都想著自己的事情。
只是鄭開的心裡有些無奈。
他如果想對李明說這句話，那一定是在夢境裡。
到那時，
李明一心只想著殺鄭開，不知道有沒有心情聽鄭開嘮叨這一句。
鄭開用了一兩個小時幫陳湘萍打掃了房子，又去超市買了很多速凍菜品，簡單熱一下就可以吃。
走出陳湘萍家門的時候，陳湘萍將自己的臉藏在門後的陰暗裡，目送鄭開：“還有一句話。”
鄭開停下腳步。
陳湘萍沉默了幾秒：“告訴他，我和李福治對不起他。”
這是陳湘萍第一次直呼李福治的名字。
說完這句話，
陳湘萍緩緩關上了門。
鄭開在門外站了很久，直到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才回過神來。
掏出手機，是蘇青回覆鄭開的簡訊。
鄭開簡單看了一眼手機，然後轉身離開。
.......
濱海路的路邊。
一名長相很年輕的小夥子湊到一名中年男子的耳邊，小聲嘀咕：“叔，鄭開來看陳湘萍，要不要向上面彙報一下？”
這兩人是派出所的同志。
他們負責監視和保護陳湘萍的安全。
鄭開剛來這裡的時候，兩人就注意到了鄭開，只是沒有露面阻止。
被稱為“叔”的中年男子想了一下，問了一個毫無關係的問題：“總局那邊什麼時候派特別行動小組過來？”
“明天上午。”
小夥子隨口回了一句。
中年男子這才回答上一個問題：“小蘇和任老對鄭開很關照，不用匯報了，等特別行動小組來了，他們會接管我們現在的工作。”
派出所裡上了年紀的同志都稱呼蘇青為小蘇，而不是蘇隊長。
小夥子哦了一聲，看了一眼鄭開離開的背影。
能讓任新和蘇青這麼關心的人，鄭開還是第一個。
鄭開回到宿舍之後，發現蘇青已經在房間裡，而且手裡還有一把宿舍房間的鑰匙。
鄭開有些無奈。
這姑娘，真不見外。
蘇青沒有想這麼多，看到鄭開回來，馬上站了起來，表情嚴肅：“方守的驗屍結果出來了。”
鄭開頓時全神貫注了起來。
蘇青的手裡沒有驗屍報告的單子。
也就是說，
方守的驗屍結果是保密的。
起碼除了派出所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方守的驗屍結果。
“這個驗屍結果很奇怪。”
蘇青似乎想到了什麼，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