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宵習慣用刀,因而虎口有繭。什麼樣的人膝蓋會發黑髮硬呢?
午作繼續說著推斷:“死者肌膚粗糙,指間似是有長期洗不掉的汙漬,看起來不大像讀書人……”
賀清宵心念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
“辛苦了,先出去吧。”
停放屍體之處本就在半地下,再加上這個桉子鬧得大,為防止屍體腐敗放置了冰塊,整個房間冷如冰窟,體質弱的待久了可受不住。
外面涼風習習,陽光清透,一掃停屍房的陰冷。
賀清宵大步走出去,回到衙門安排下去:“去查一下各處乞兒,看有沒有與死者年紀身高相彷突然失蹤的。”
死者年齡不算大,如果只是尋常做體力活的,膝蓋處不大會出現這種情況。便是為奴者,面對主人也只需要作揖就夠了,下跪那是犯了錯求饒時才有的。膝蓋長期摩擦的有一類人,便是跪地乞討的乞兒。
在京城,那些能安穩乞討的乞兒都是有組織的,也就是所謂丐幫。京城大大小小的丐幫有十來個,早早劃分好勢力範圍,若有越界的乞兒,那可討不了好。
京城乞兒雖不少,但有勢力劃分就好辦了。錦麟衛找上各個丐幫的頭領,這些頭領再把任務安排下去,不過兩日就摸清了自己地盤上突然失蹤的乞兒名單。
賀清宵仔細看過名單,重點圈畫了五人,這五個乞兒有兩個就在東城。
當然,除了這五人,名單上還有不少,如乞兒這類生活在最底層的人悄無聲息失蹤或死去太常見了。考慮到時間緊張,人力有限,先從這五個最有可能的乞兒身上查起。
運氣不錯,錦麟衛帶著認識失蹤乞兒的乞丐去認屍,其中一個乞丐認了出來。
“是二狗!”
經過了解,二狗是東城失蹤的兩個乞兒中的一人。
那乞兒主要在燕子衚衕外的牆根處乞討。常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老乞丐和一個小乞兒。
在一名乞兒的帶領下,賀清宵見到了老乞丐。
老乞丐病了有些日子了,此時躺在橋洞下的一層稻草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照顧老乞丐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乞兒,二人是祖孫。
見賀清宵過來,小乞兒一臉戒備,如突然被闖了領地的一頭小獸。
賀清宵半蹲下來,語氣溫和問老乞丐:“老人家,方便說話嗎?”
老乞丐渾濁的眼睛微微睜大,疑惑看向領路的乞兒。
乞兒忙道:“這位是錦麟衛的大人,找你來了解事情的,你可要好好回答大人的話。”
聽到乞兒的話,老乞丐不由有些緊張,小乞兒更是受驚般童孔一縮。
賀清宵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小乞兒的反應有些不尋常。
“您說——”老乞丐艱難開口。
賀清宵吩咐跟來的手下:“喂老人家幾口水潤潤喉嚨。”
手下解下掛在腰間的水壺,拔開塞子餵了老乞丐幾口。
水還是溫的,老乞丐許久沒喝過熱乎的了,幾口溫水下肚居然恢復了幾分精神。
賀清宵見狀便問起來:“有個叫二狗的人,是不是和你們在一條街上乞討?”
老乞丐點點頭。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老乞丐搖搖頭,聲音沙啞蒼老:“小人病了半個月了,一直躺在這裡,生病前還看到他的。”
賀清宵看向小乞兒。
小乞兒渾身緊繃,不自覺咬著唇:“我,我沒留意——”
領路的乞兒瞪小乞兒一眼:“穀子,你爺爺病了,你不是天天去討食嗎,怎麼會沒留意?”
見叫穀子的小乞兒更緊張了,賀清宵從荷包中摸出一把銅板,遞給領路的乞兒:“去買一些好消化的軟糕,你和穀子爺爺都填填肚子。”
領路的乞兒抓著銅錢歡歡喜喜跑了。
穀子聽到軟糕,不由吞了吞口水。
賀清宵示意手下看好老乞丐,手指向不遠處:“穀子,我們去那裡說。”
穀子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敢抗拒,隨著賀清宵到了不遠處的柳樹下。
已經是秋末了,柳葉如枯蝶被風捲著吹走,不再繁茂的柳樹顯出幾分蕭瑟。
“穀子,你知道二狗失蹤的吧?”
賀清宵的開門見山令穀子臉色大變:“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想跑,又不敢。
眼前的可是官老爺,一句話就能要他和爺爺性命的。
賀清宵看出小乞兒的恐懼,語氣越發溫和:“你別怕。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便會送你爺爺去醫館診治。”
“真的?”穀子眼裡透出熱切。
“我是朝廷命官,怎麼會騙你一個小孩子。”
“可是——”穀子猶豫著,既心動爺爺能得到醫治,又顧忌著什麼。
賀清宵猜測穀子很可能做了不太光彩的事,讓他不敢說出來。
他伸手,鼓勵般拍了拍小乞兒的肩膀:“你還小,縱是被迫做了什麼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都是可以寬大處理甚至不追究的。若是隱瞞真相,耽誤了查桉進展,那就有麻煩了。”
穀子聽了賀清宵的話,小心翼翼問:“真的不追究嗎?”
“那你可有殺人放火?”賀清宵嚴肅問。
真要犯下這等罪,當然不可能不追究,而他也不想哄騙一個孩子。
穀子急忙搖頭:“沒有沒有!”
賀清宵一笑:“那就不要怕。”
他生得極好,這一笑如冬雪初融,化作了春日的清泉。
穀子呆了呆,心裡模模湖湖生出信任:這麼的大人,應當不會騙人吧。
“那也會給我爺爺治病?”
“會。”
“可我爺爺病得很重,治病要花很多錢的。”
賀大人唇邊笑意一滯,而後鎮定道:“無妨,我有錢。”
穀子終於放心了:“那您問吧。”
“你最後一次見到二狗,是在什麼時候?”
“是……六天前的晚上。”
六天前的晚上?
賀清宵回憶了一下,國子監門口的屍體被發現,正是五日前的清晨。
也就是說,穀子很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人。
賀清宵心中十分重視,面上絲毫不露,免得給穀子壓力:“當時是什麼情況?”
“我——”穀子用力咬著唇,突然哽咽了,“我看到了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