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一塊大洋也不曾往孃家寄過。
金城根本就沒有給過她錢,倒是她孃家常常寄錢補貼她……
沈繡婉看了眼興致不錯的傅太太,怕掃了她的興,只得忍下這口氣,沉默著低頭喝茶。
落在傅金城的眼裡,他扯了扯薄唇。
壽宴鬧了一整天。
夜裡年輕人還要在宴會廳打牌跳舞,傅太太年紀大了折騰不住,便先行上樓,又叫了沈繡婉和劉曼玲進來說話。
二樓的這間小會客廳是日式榻榻米的樣式,大嫂岑卿如作陪,正在給傅太太沏茶,她在日本留過學,很擅長那邊的茶道。
劉曼玲殷勤道:“從前總聽三爺提起太太又年輕又溫柔,今天親眼見了,太太竟比他說的還要好!若非聽見金城喚您母親,我簡直要以為您是金城的姐姐!”
這馬屁拍的,很合傅太太的心意。
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太祖父在清朝做過官,她嫁給總帥的時候本就年少,如今膝下有七個孩子,兒女孝順丈夫疼愛,總覺得自己也還年輕,一向喜歡被人哄著。
這樣的漂亮話,她的三兒媳婦就不會說,整天像塊木頭似的杵在那裡,讀了些書就清高的不行,笨嘴拙舌反應遲鈍,難怪不討金城喜歡。
她道:“叫你們兩個上來,是有些話要叮囑。”
劉曼玲已然猜到是什麼事,臉上的笑容越發興奮:“太太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了,您是過來人,您的話定然錯不了,咱們做晚輩的,自然要聽您的!”
沈繡婉跪坐在蒲團上,沉默地垂下頭。
傅太太端起一盞沏好的茶,放在唇邊吹了吹,緩聲道:“咱們當女人的,這輩子最要緊的,是給丈夫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放在以前,正室三年無所出,是要被休的。雖然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咱們家又是新式家庭,不講究休妻那一套,但沒有子嗣如何能行?”
劉曼玲立刻道:“太太說得對極了,我時常也會替三爺和三少奶奶著急。三爺膝下沒有兒子怎麼能行,為了這事兒,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沈繡婉盯著岑卿如沏茶的動作,茶霧繚繞,她的眼睛有些酸脹。
傅太太接著道:“繡婉。”
沈繡婉應了一聲:“媽?”
“我說了這麼多,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了。你沒個孩子終究不是個事兒,我做主,就讓曼玲正式跟了金城。以後,你還是在家裡做正頭夫人,讓曼玲搬去金城在外面置辦的那座洋房,給他做姨太太。”
沈繡婉那雙漂亮清澈的水杏眼,一瞬間浮紅溼潤。
她知道金城往常一擲千金,捧過許多女明星、女戲子、交際花,可那都是新鮮感作祟,沒有一個長久的。
但他對待劉曼玲不一樣,劉曼玲跟了他已有半年之久。
如今,更是過了明路,成了婆母認可的姨太太。
往常她還能安慰自己,金城不回家是因為政務繁忙,在外面拈花惹草也只是逢場作戲,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有一個女人正式站了出來,成了他的姨太太。
她要跟這個女人共享一個丈夫。
沈繡婉知道自古以來許多男人都是如此,甚至連她的父親都仗著繡館老闆的身份,在外面養了一位姨太太。
可是當自己遇見了這種事,她還是很難接受。
她想她大約不是個賢良的女人,她不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沈繡婉強忍著心酸和委屈,死死掐緊雙手才沒有當場哭出來。
傅太太並不是來跟她商量這件事的,因此並不在乎她同意與否。
她告誡劉曼玲:“你雖然做了姨太太,但不可仗著金城撐腰就嬌縱起來,更不可欺負繡婉。”
劉曼玲按捺住滿心得意,笑道:“太太放心,我和三少奶奶關係很好的。”
她走後,傅太太呷了一口茶。
她不明白沈繡婉有什麼可委屈的,她那麼優秀的兒子,娶了這麼一個上不得檯面的鄉下女人,她才委屈呢。
她道:“你也不用委屈,我叫她給金城當姨太太,不過是借她的肚子替你弄個兒子。將來她生的兒子,自然是要抱回來養在你身邊,叫你母親的。”
沈繡婉暗道,姨太太生的兒子,跟自己生的又怎麼能一樣。
可她不敢頂嘴,佯裝謝過傅太太,起身離開了會客廳。
樓下很熱鬧。
往常傅總帥在家裡的時候,傅公館嚴禁賭博、酗酒等一切玩物喪志的活動,但他現在去了東北,傅太太又不管事,於是宴會廳裡打牌的、跳舞的、吃酒的比比皆是,個個酒酣耳熱,玩得不亦樂乎。
沈繡婉站在樓梯上,瞧見劉曼玲穿過人群,直奔在角落打牌的金城而去,大約是想告訴他姨太太的事。
金城大約會很高興吧?
她失望地悄然離場。
沈繡婉穿過花園,又來到了白日裡看戲的那座走馬樓。
不巧落了春雨,雨點子敲打在芭蕉葉上,淅淅瀝瀝的。
沈繡婉連忙走進迴廊避雨,剛擦去臉上的水珠,又有人提著燈籠匆匆進來。
是白元璟。
四目相對,彼此都有些詫異。
白元璟率先開口:“三夫人怎麼不去宴會廳玩?”
走馬樓沒了白日的喧囂,只餘下白元璟手裡提著的那盞燈籠散發出光亮,戲臺樓閣全都隱在昏暗的雨幕之中,樓上的一扇扇窗戶洞開著,因為瞧不清楚窗內的黑暗,春夜裡便顯出幾分清冷陰森。
沈繡婉還是頭一次跟男人在這種境地裡獨處。
她心下慌張,沒敢看白元璟,小聲道:“我不習慣那樣的熱鬧。”
頓了頓,她覺得自己也應該問候一下對方。
於是她道:“白少爺怎麼不陪著薛小姐?”
“她不需要我陪,我也不喜待在繁華熱鬧裡。”白元璟沒有沈繡婉那般拘束,說話時大大方方的,“話說回來,我從前常常想,像金城那般眼高於頂的男子,連薛家的小姐也不放在眼裡,將來該娶一位怎樣的太太,沒想到……”
沈繡婉悽然一笑,自嘲道:“沒成想,竟然娶了我這麼一位鄉下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