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城的汽車消失在視野中。
沈繡婉默立良久,自我安慰金城是著急去處理政務才來不及和她道別。
在風裡站了會兒,也就自己回去了。
回到大廳,傅太太已經回房歇著去了。
五小姐雲珠攬下了佈置房屋的任務,正指揮僕從從庫房裡面拿出一串串大紅燈籠、紅綢和萬國旗,除了宴會廳,連簷廊和欄杆都鋪張地裝飾上了。
大嫂她們坐在沙發上,在討論明天的壽宴該怎麼熱鬧。
瞧見沈繡婉進來,薛琴貞招了招手絹,笑道:“這次媽五十大壽,我一個禮拜前就主張咱們家男子和女子各送各的禮物,瞧瞧咱們女人和那些男人相比,哪一派的禮物更得媽的歡心。大嫂她們都已經預備好了,繡婉,你準備了什麼壽禮?”
沈繡婉愣住。
她並不知道分開送禮這件事……
薛琴貞見她這副表情,不禁“誒呀”一聲:“瞧我這記性,上回我正要去通知你的,誰知鵬兒調皮,玩耍的時候突然從樓梯上摔下來,我一緊張就忘了!明天就是媽的五十大壽,你沒準備禮物,這可怎麼辦……”
沈繡婉臉色蒼白。
她顧不上去追究二嫂是無意還是有意,她盤算了片刻,就算現在立刻出門買壽禮,手頭上也根本就沒有足夠豐厚的錢財,支撐她購買那些昂貴的禮物。
薛琴貞瞥她一眼,洋洋得意:“說起禮物,我預備的是一套粉彩綠裡海棠茶具,不貴,也就三百塊大洋,比不得大嫂從寺廟裡運過來的那尊白玉彌勒大肚佛像來得珍貴。大嫂,你跟我們說說,那尊佛像,你花了多少大洋?”
大嫂岑卿如盤著髮髻,鵝蛋臉上略施脂粉,穿了身新式的棗紅色繡牡丹大花斜襟旗袍,披了件米黃色流蘇坎肩,胸前佩戴著那尊水頭極好的翡翠佛頭,正捧著西洋花紋的骨瓷咖啡杯啜飲。
聞言,她放下咖啡杯:“要我說,孝敬與否不在於禮物的貴賤,真心才是最要緊的。”
這話擺明了是在幫沈繡婉。
薛琴貞心裡不大痛快。
可她的孃家比不上岑卿如的孃家,她的丈夫也比不上岑卿如丈夫傅家長子的身份,何況她的丈夫不爭氣,目前只靠著公公的聲望,在總統府裡面撈了個沒甚前途的閒差。
她在岑卿如面前沒有底氣,便只能訕訕一笑:“大嫂說的是。”
沈繡婉感激地看了眼岑卿如。
岑卿如並沒有把她的感激放在心上。
她對沈繡婉並沒有多少好感。
之所以幫她一把,全憑自己大少奶奶的身份,明天就是太太的五十大壽,她得保證明面上的家宅和睦,不能放任薛琴貞欺負沈繡婉。
女眷們還要繼續商量明天壽宴的具體事宜,這種大事向來是輪不到沈繡婉插嘴的,她默默回到自己屋裡,琢磨起明天送什麼。
想了片刻,她開啟那架黑胡桃木玻璃櫥子。
嫁給金城三年,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家裡。
她與其他人說不上話,於是讀書之餘,就做些針線活兒。
她取出一架精巧的檀木雕花書屏,書屏正中間嵌著一幅薄如蟬翼的圓形仙鶴雙面繡,是她去年繡的,把一根蠶絲劈成一百二十八根,用這種細到吹氣就斷甚至可以懸浮在空中的絲線繡出來的仙鶴,栩栩如生輕盈靈巧,羽翼更是逼真到恍若透明。
她的繡藝雖然比不上母親,但這樣的手藝即使放在她的家鄉,上萬名繡娘裡面也只有區區二十幾位能繡的出來。
獻給婆婆當壽禮,應當不算寒磣?
預備好了壽禮,沈繡婉開始張羅晚飯。
除了金城愛吃的那幾道菜,她還親自下廚,炒了兩個她家鄉那邊的菜,是碧螺蝦仁和櫻桃肉。
可惜沒有模具,不然她很想給金城做幾個梅花糕嚐嚐。
到黃昏的時候,三元酒家把紅酒燴牛肉和白葡萄酒送了過來,廚房裡的老媽子也把剛出鍋的幾道菜,端進了他們夫妻套房裡的小客廳。
沈繡婉拿紗罩子罩住茶几上的菜餚,取出一塊錢遞給王媽,溫和道:“難為你們花功夫,做這許多菜。”
王媽笑著接過賞錢:“三少奶奶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等她走出套房,沈繡婉聽見她壓著嗓子和外面的女傭道:“咱們忙活了半日,三少奶奶只給了一塊錢的賞錢。上回替二少奶奶預備酒菜,她賞了咱們整整五塊錢呢!”
沈繡婉難堪地垂下頭。
她手頭並不寬裕。
嫁過來三年,她和金城像是不熟的人,因此不能像別的太太那樣掌控丈夫的俸祿。
她從未見過金城的錢,也不好意思開口問他要,好在傅家供給她吃穿用度,平日裡是不需要額外花錢的。
她孃家偶爾會從南方匯一筆錢來,足夠支撐她購買書本、絲線等物,但還不至於支撐她像其他少奶奶那樣,闊綽地打賞僕佣。
沈繡婉有些自卑,但一想到金城馬上就要回來了,又暗自雀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