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上學不行,幹活幹活不行,離開了他們,我是廢物。我不知道怎麼辦,哪裡都沒有路好走,每個人都圍著我要債,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我也不知道欠了多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欠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原來我什麼都不是,原來什麼都是笑話,都是自欺欺人。我的肩膀挑不了東西,我的雙手幹不了任何事情,甚至我的腦子,沒有人需要,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男人側過頭,看著林春曉說,“你說說看,我這種廢物活著還有什麼用?算了,算了,有什麼意義呢,活著只是一種虛幻。”
男人輕聲地笑著,說道,“我跟你還真是有緣吶,這半年多以來,陌生人當中只有你一個人真正伸出援手,你是一個好人。”
“沒有多少人是壞人的。”
男人又笑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的心,比大海還難了解。人心是這個世上最複雜的東西,你以為你瞭解了,其實只是假像。”
這個人說話有些顛顛倒倒的,林春曉也顧不及去細想,“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有什麼意義呢,反正我也活不了太久了,名字也只是一個代號,可能等我死了之後,除了我的媽媽,沒有人會記起我。”
“反正你都快要死了,說一個名字又有什麼關係?死都要死了,什麼都不知道,又何須在意誰在不在意你。”林春曉說道。
這回,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春曉,似乎是在想什麼,忽然莞爾一笑,林春曉見了這笑,心中一動,可真是年輕的笑呀,只聽他說:“說的也是,陶然,我叫陶然。”
“很好聽的名字,陶然,更待菊黃家醞熟,共君一醉一陶然。呵呵,我的名字也是古詩裡有的哎,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會背吧,呵呵。”林春曉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麼,“聽起來,你以前似乎過得很不錯哎,你知道嘛,我是從農村裡走出來的。可能你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去過我家那樣的農村,沒有高速,沒有鐵路,一山接著一山,可以坐客車。我算很幸運的,考上了大學,後來又嫁了一個城裡的老公。”
男人沒有說話,林春曉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只是在拖時間,“不過現在也不幸運了,老公跟我離了婚,我的媽媽也去世了。你說你爸不在了,你媽坐牢了,坐牢哎,還活著呢。你知道吧,我的媽媽人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兩週前去世的,我以前可嫌棄她了,那時候我認為她是一個很差勁的媽媽,她是一個經歷特別辛苦的人,從來都捨不得給自己穿好的吃好的。她是個童養媳,對哦,你們城裡的人哪見過什麼童養媳吶,我長這麼大,也就只見過我媽一個童養媳。但凡有點肉,我媽都會留著我跟我姐,現在想起來,她不是不對我們好,她是不知道怎麼對我們好。沒有人給過她愛,她也不懂怎麼去愛別人。我還一個勁地嫌棄她,我有兩年多回去看她了,最後看到的是她的遺容,瘦不拉嘰的。我好羨慕你哎,你的媽媽還活,活在世界上的那個地方,你知道她還活著,我的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了。”
說著說著,林春曉動了情,想起了吳心蘭。
“你知道吧,我這樣的人,能碰上一個城裡的小夥喜歡上我,並且和我結婚,我從一無所有到別人眼中的有房有車,不知道多幸運呢。我以為,愛情能護我一生一世,現在才知道,沒有什麼能護我一生一世,這個城市,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一個人走來,一個人走去。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這個城市裡還住著一個我。其實我們都是同路人,可是,我也還是捨不得死啊。死了就沒了,再也看不到了,死了之後的世界在哪裡?是什麼樣的?想著想著,我就會想到以前書上看到的一句話:遲早都是要死的,何必那麼著急。”
陶然靜靜地聽著,良久才說道,“是啊,不用那麼著急,我只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並不是嚮往死。或許是我從前的日子過得太過優渥,現在才知道我是一無是處的廢物,我養不活自己。”陶然嘆了口氣,“我很長時間沒有正式吃過飯了,那種乾淨的飯,有筷子那種,再加上幾個菜那種,我每天就喝點自來水,我甚至還垃圾筒裡找吃的,就這樣熬過來。上回,你的巧克力救了我一命,這半年多來,我就是這樣,除了你的巧克力之外,是翻著垃圾筒過來的。我去過工地,但是我肩膀連那一擔子磚塊都抬不動,我的肩膀磨破了皮,第二天肋骨就斷了一根,工地把我趕了出來。我去看店,三天收了三張假錢,哎,我哪裡知道假錢是什麼樣的啊。我還搶過劫呢,對,上回你救我的時候,我被人打了,我去搶劫啦,我其實只是想跟他討一下他手裡的肯德基,我遠遠地就聞到那個香味了,巨懷念。但是他以為我搶他東西呢,我被打了一頓。我以為我會死了,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巧克力給了我點底氣,燒了四天,又活了回來。你看,我連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有什麼辦法呢?我厭倦了,只是對不住我的媽媽,她還在裡面等著我呢,她以為我等她的。”
“陶然,其實我不比你好,只不過我運氣好了點。”林春曉想了想,說道,“我嫁給了一個,不管是財富,還是家庭背景,還是能力都比我高許多的男人。他的家庭和我的家庭懸殊過大。”轉過頭,看著陶然,想了想說道,“我還沒問你,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嗎?”
陶然虛弱地笑道,“愛情故事?”
“也算吧,愛情婚姻故事,你相信愛情嗎?”
陶然想都不想就回道,“信吧。”
“你幾歲了?”林春曉皺眉。
“和我幾歲有關係嗎?”陶然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