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氣洋洋的大殿,隨著梅殷話落音,瞬間寂靜無聲!
無數人變了臉色。
錯愕,吃驚,不解,震動……諸多情緒,在這一瞬間湧上眾人心頭,並出現在了他們的臉上。
就連那還有些害羞的寧國公主,也瞪大了眼睛,錯愕轉頭,直直的望向梅殷。
李景隆的嘴巴,更是張的能塞下一個拳頭,手中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出老遠。
李景隆卻彷彿未覺一般。
在場的眾人,可以說是大明現在,身份地位最高的那一批了。
尤其是朱元璋,馬皇后,李貞、李文忠這些人,都是經歷過亂世,一路踏著屍骨走來的,經歷了無數的大場面。
可現在,還是集體懵了!
這就是他們期待的高論?!
這高論也太高了!
這梅殷是傻了吧?!
如今這種場合,只要說上一些祝福的場面話就行,保證朱元璋這個做岳父的樂呵呵。
實在不會說話,那就把嘴閉上,默默的吃菜,那朱元璋也不會怪罪。
過了今晚,梅殷只管安安心心的等著娶公主就行了。
寧國公主是馬皇后所生,乃是朱元璋的嫡長女,幾個女兒之中,最受朱元璋疼愛。
梅殷今日又被朱元璋破格對待,只要按部就班的下去,今後必然前途無量。
過上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好生活。
怎麼現在,他卻偏要說出這樣的話,當眾觸陛下的黴頭?!
陛下為了能遷去中都,正開開心心的破例設宴,招待眾人,當眾宣佈這一好訊息。
結果,這梅殷卻站出來,當眾勸說朱元璋不要遷都?!
找死也不是這樣找的!
營建中都,早就有定論!
就連劉伯溫那樣的人,都在這事情上吃了大虧,官都丟了。
那還是在商議營建中都的時候。
現在,中都城都已經修建的差不多了,耗費無數財力物力,冬日就可以遷都了。
結果這梅殷卻跳出來阻攔遷都!
他是覺得自己比劉伯溫根基厚,還是比劉伯溫命硬?
就算是劉伯溫,敢在此時跳出來阻攔,那也絕對落不了一個好,可不是丟官回家那樣簡單!
朱元璋愣神之後,面色笑容已經不見,目光如刀一般的死死盯著梅殷!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被他如此看好的未來女婿,竟會在此時,當眾給自己來這樣一出!!
大殿之中溫度下降,寒氣逼人!
壓抑!
死一般的壓抑!
“父皇,梅殷他喝醉了,胡言亂語,說的都是醉話!
您不要往心裡去!”
就在這時,有人站出來打破了沉默。
這人二十多歲,身穿紅色袞龍袍,臉有點胖胖的,正是太子朱標。
“對,對,他就是喝醉了!”
朱棡,朱棣李景隆也跳了出來,並七手八腳拉著梅殷往外走。
其餘人也都出聲附和。
朱元璋這才神色稍霽。
眾人心頭都稍鬆了一口氣。
雖然事情過於突然,鬧的不開心,但總算還是勉強揭了過去。
經歷了這一下,那腦子突然犯渾的梅殷,應該清醒了吧?
但接下來的事,卻遠超他們想象。
“太子殿下!幾位殿下!別拉我!我沒醉!
我很清醒!
我就是想要勸諫陛下,讓陛下不要遷都鳳陽!
中都不能去!”
梅殷劇烈掙扎起來,大殿之內,剛剛鬆了一口氣的眾人,瞬間就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副活見鬼的了神情。
這梅殷真的是腦子壞掉了!作死都沒有這樣作的!
真的想要死了,找個地方自我了斷,也比在這等時刻裡招惹陛下好!
“停下!將他給咱拉回來!
咱今天就是要聽聽,他能說出什麼來!
偏要聽聽,為何就不能遷往中都了!!”
李景隆都已經捂住梅殷的嘴了,朱元璋那冷冽的聲音傳了過來。
朱標、朱棣、朱棡、朱樉、李景隆幾人,頓時停下腳步。
對視一眼,最終還是放開了梅殷。
他們幾個能為這個未來妹夫、姑父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梅殷非要自己作死,他們也沒有辦法。
“幾位殿下,還有景隆的好意,我記在心中,但有些話,我今日必須要說。”
梅殷對著朱標幾人道了一聲謝,便迎著朱元璋那殺氣逼人的目光,向前走去。
眾人望向梅殷的目光全都變了,震驚不解之中,又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深吸一口氣,梅殷站直身子,望著朱元璋道:“中都城鳳陽,位置偏僻,又沒大江大河相連。
交通運輸極為不便。
都城建在那裡,今後每年都會多消耗諸多銀錢,用來維持京師運轉。
這些都是民脂民膏!
這是其一!”
眾人變了臉色。
陛下讓他說,這梅殷竟還真的敢說?!
他幾個膽子?
“其二,陛下、乃至朝中諸多勳貴,都是那一片出身,淮西勳貴佔據了朝堂的半壁江山都要多。
他們本就盤根錯節,若是再將都城遷移到了中都鳳陽,可以說皇權自此陷入了淮西勳貴的包圍裡!
到了那時,皇權勢必更加艱難!
陛下為開國之君,能夠壓住這些人,可是陛下的兒子,陛下的孫子,陛下的重孫子呢?
您也不想今後,您子孫後代處處被人掣肘吧?”
朱元璋面色更加陰沉,在場眾人,許多都是變色大變!
完全沒有想到,這梅殷竟然敢說出這等話!
直接將淮西勳貴和皇權之間的爭鬥,給說了出來!
他這是在同時挑戰皇權,以及誰都招惹不起的淮西勳貴啊!
見過不要命的,沒有見過這樣不要命!
曹國公李文忠,這位戰場上殺的無數敵人丟盔棄甲的人,心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心想要說些什麼,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明智的閉嘴不言。
不敢在此時找倒黴。
“其三呢?”
朱元璋開口,聲音淡漠的宛若從地獄裡傳出來的一樣。
在場眾人出氣都不敢大聲,那怕朱元璋不是衝著他們來的,他們的心都揪到了一起,生怕會被牽連。
但梅殷卻接著開口道:“其三就是,修建中都,花費錢糧無數!
徵召勞役無數!
無數百姓因此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雄偉的中都城下面,是累累白骨,是斑斑血淚!
是無數的民脂民膏!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陛下出身貧寒,知民間疾苦,也說要儘量讓百姓過的好。
為何現在卻忘了本?!”
梅殷現在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往外說。
短短的幾日大明生活,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場夢幻的旅程而已。
如今將要離去,自不會有什麼顧慮。
“你放屁!!”
朱元璋的面色陰沉如鍋底,再也忍不住,宛若一頭髮怒的雄獅一般,直接就對著梅殷大罵。
說他什麼他都可以忍,但梅殷說他忘了本,不顧百姓死活,揮霍民脂民膏,他是真的受不了!
“不論是之前修皇陵,還是現在營建中都城,都是從朝廷這裡調撥的錢糧。
咱還下令,讓那些前來做工的百姓,每日都可吃兩頓乾飯,管飽的那種。
又讓人尋找郎中,給那些生病的民夫,免費治病。
眾多民夫可以分批每月休息三天!
咱還下令,不可讓人對民夫逼迫過甚,一日最多幹五個時辰的活。
天熱之時,還有清涼解暑的綠豆湯供應。
參與營建中都的人,今後家中都可免五年勞役。
這哪一條不是在為百姓著想?
你哪裡看到中都城白骨累累,血淚斑斑?!
你說!
你與咱說!
自古營造都城,皇陵,哪個有咱給出的待遇好?!”
朱元璋瞪著泛紅的雙目,身子前傾,盯著梅殷質問,身上氣勢駭人!
“陛下你規定的是很好,可你不會不知道,什麼叫做陽奉陰違,什麼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吧?”
梅殷直視朱元璋。
“呵呵呵……”
朱元璋冷笑起來。
“咱就是怕修繕中都出亂子,所以就專門讓韓國公挑大樑!
還讓中山侯湯和,江陰侯吳良作為副手盯著。
這都是咱信的過的老兄弟,陪著咱一路屍山血海中殺過來的。
伱說他們會在這事情上,對咱陽奉陰違?!”
“那可未必,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利益牽扯巨大的時候。”
梅殷淡淡的說道。
一言說出,滿座皆驚!
梅殷這是直接將矛頭,對準了韓國公李善長啊!
梅殷將眾人反應收到眼中,卻並不在乎。
李善長又怎麼了?
自己馬上就要返回現代了,哪裡會在乎什麼李善長?
“你!”
朱元璋被噎的要說不出話。
他深吸一口氣,緩了一下心情:“就算是真如你所言,他們會對咱陽奉陰違。
可幾個前,咱鳳陽來的老鄉親給咱過壽,來了之後,咱還專門問了他們。
他們都說中都城修的好,韓國公做事有章法。
他們總不能說謊吧?
他們還給咱唱花鼓。”
說著,朱元璋目光一掃,落在了晉王朱棡身上。
“老三,你來說說那花鼓詞是咋唱的!”
朱棡記性好,聞言稍一思索便道:“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赤龍昇天金鳳翔,數數天上多少星,點點鳳陽多少將。
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蕩,不服徭役不納糧,淮河兩岸喜洋洋。”
“聽聽!你給咱聽聽!這花鼓唱詞是怎麼的?!!”
朱元璋盯著梅殷冷聲說道。
“陛下,為何我聽到的花鼓唱詞,和您聽到的不一樣?”
梅殷望著朱元璋毫不畏懼。
“有何不一樣?說來讓咱聽聽!”
梅殷思索一下,調動記憶,開口道:“說鳳陽,道鳳陽,手打花鼓咚咚響,鳳陽真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上,十年倒有九年荒。
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中都勞役忙,大戶人家賣騾馬,小戶人家賣兒郎,咱家沒有兒郎賣,當牛做馬苦役長。”
坤寧宮大殿裡,隨著梅殷聲音落下,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多人都是滿目駭然的看著梅殷。
朱元璋更是血灌瞳仁!出氣聲粗如牛。
顯然已經是憤怒到了極致。
“放屁!你放屁!!!
“來人!將給梅殷給咱拖出去剝皮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