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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地火明夷

時代和人心,都變了。

曹操再次拿起酒盞,遙遙地致敬夜幕上的明月,心中卻是晦暗無比。他忍不住回想起幼年時段熲凱旋歸來時的場景,那時俘虜成群,兵士成山,刀劍生輝,玄鎧如巖,京師萬民歡顏,人頭攢動,擁簇著收復涼州歸來的將士們。

那時曹操年值十五,是京城有名的荒唐紈絝。但那天他在人群邊仰望段熲,段熲身披赤鎧騎在青鬃大馬上,這位久負盛名的涼州將軍脫下兜鍪。征戰十年使他氣質滄桑,展露出一雙疲倦又哀傷的眼神,他眼中渾然沒有夾道歡迎的人群,只觀望東都上方列列飛颺的漢旗。

曹操的靈魂在那時彷彿被貫穿,從上到下洗滌了一番,他下定決心要做一名段熲一般的人物,不再是聞名京師的宦家紈絝,所有人都對他刮目相看,以為他是未來的國家棟梁,司空橋玄一度驚異於他的變化,感嘆說:“今天下將亂,安生民者其在君乎?”這一度讓曹操頗感自得,選擇性忘記了橋司空的前半句。

只是時代確實已經變了,變就變在人心。

思量著這幾日朝堂的議事,曹操頓時神色苦悶,嚥下一口酒,良久說不出話,妻子丁氏察覺出來,放下掌中酒杓,關切問丈夫:“阿瞞,怎麼,是酒苦了?”

曹操放下手中卮杯,對妻子感嘆:“心事煩憂,喝什麼酒都不會覺得滋味好。”他拿起筷子,敲杯唱道:

“北山有鴟,不潔其翼。飛不正向,寢不定息。飢則木覽,飽則泥伏。饕餮貪汙,臭腐是食。填腸滿嗉,嗜慾無極。”

曹操人非高大,語調卻豪邁無當。唱起朱穆的《與劉伯宗絕交詩》,一字比一字急,一句比一句快。只是他唱到一半,忽而又像被誰卡住咽喉,就在這句停下,他頗為無奈地又捧起卮杯,對妻子說道:“滿上。”

給曹操斟滿酒,丁氏笑道:“阿瞞,怎地詩念一半?”她繼而用婉轉的歌喉續道:“長鳴呼鳳,謂鳳無德。鳳之所趨,與子異域。永從此訣,各自努力。”後院中只有她歌聲回寰,如鶯鳥嚶鳴,惹人憐愛。丁氏繼而輕撫曹操的髮鬢,問道:“是覺得自己不能稱鳳?”

曹操搖首,將杯中溫酒一飲而盡,回答說:“鳳非梧桐不棲,非晨露不飲,非練實不食。我曹孟德確實並非這樣人物,但也不值得遺憾,成大事者難拘小節。瞻前顧後,只是徒勞坐失良機。”

話止於此,曹操霍然起身說道:“備馬,我要去找本初一趟。”丁氏給他收拾碗筷,問道:“此時去?都已是酉時了......”

曹操雷厲風行,說去就去。他更換常服,取出步履,低首打量著說道:“我和本初多年好友,他的習性我知道,深居簡出,只有人找他,沒有他找人。宴席除去大將軍等人的邀約,一律是不會去的,而且他作為大將軍謀主,整日思量朝局,不至子時是不會歇息的。”

於是收拾一番,結果出門時冷風灌曹操滿堂。曹操趕緊又回屋加件狐裘,方才又騎了絕影,直接往袁紹住處趕去。

袁紹作為大將軍幕僚,便住在大將軍府不遠處。濯龍園以東,永安宮以北,不過兩刻鐘路程便能見到太倉與武庫,不可謂不是全城的機要所在。曹操已經是輕車熟路,夜裡行人稀少,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望見袁府的門楣,門前繫著一匹烏騅,正倚在門柱前舔舐鬃毛。

那是許攸的坐騎,曹操已經見得慣了,翻身下馬,一名蒼頭立刻迎上來說:“曹校尉,我家主人正在側廂內與許君商議,你直接去見便是。”曹操來過太多次,就連袁紹家的蒼頭都與他相熟,乾脆便連稟報的程式也略去。

曹操隨即便走向側廂,沿路看見正收拾食案出門的劉氏,劉氏放下食案,向他行禮道:“曹君今日也有事與內子相商?”曹操忙扶起劉氏,看她風姿綽約,眉目如水,又覺劉氏藕臂溫腴,忍不住內心一蕩,笑道:“有嫂嫂在此,我曹操難道無事便不能尋本初一敘?”

劉氏抽回皓腕,不失禮儀地笑答:“曹君如若繼續玩笑,今夜本初怕是不會讓君進門了。”說罷婷婷遠去,曹操又駐足回望了片刻身影,方才搖首自笑,徑直走到側廂。

進門間,正聽得內裡有人談到:“如今幷州戰事一起,劉君郎的牧伯論,怕是止不住了,聽大將軍的意思,陛下已同意此事,而且人選都已定下。”

“本初。”曹操進門便喚袁紹,正見袁紹側臥坐塌,方才言語正是他口中所說,曹操直接皺眉問道:“州牧人選定得哪幾人?”

州牧職權遠大於刺史,刺史與郡守之間相互制衡,州牧卻直接掌握了一州所有的軍政大權,成為了郡守的直屬上司,可謂真正的封疆大吏。所以劉焉雖然鼓吹牧伯論多時,朝廷卻遲遲不能透過,只是如今幷州戰事再起,加上青徐黃巾又有所動作,即使戀權如天子,也撐不下去了。曹操心中嘆息,只是州牧一旦設立,對朝廷而言,並非福分。

袁紹見曹操前來,只招手讓他坐下,人依舊側臥,閉眼回答:“初步定的是三人,幽州劉伯安,交州劉君朗,豫州黃子琰,我估計之後也不會怎麼變。最多幾人鎮守區域有所改動。”

曹操皺眉道:“涼州戰事延續長達數年,如今幷州戰事又起,若說急需牧伯鎮守,當是此兩州最需牧伯,如今卻置兩州於不顧,難道不怕引起眾人非議?”

袁紹沉吟少許,反是許攸回答說:“如今涼州之亂,已無短期結束可能,即使一時重創亂軍,也不過能夠安撫三輔京畿而已,設定牧伯不過掩耳盜鈴,不若先考慮如今平叛主將人選。”

隨後袁紹坐起,緩緩接道:“幷州的軍報前日朝廷收到後,孟德你也當知曉,朝廷恐怕已無可用之兵,原定於今年二月就出發入並的東平軍,如今還在青徐平亂,而一旦調東平軍入並,青徐又當如何?”

曹操沉聲回答:“青徐黃巾,以青州為重,徐州為輕,可擇一良將為徐州刺史,招撫流民,駐紮於泰山之間,雖不能平青徐之亂,但可暫止蛾賊之勢。”說到此處,他忍不住提高聲調說道:“幷州乃京師北屏,涼州乃京師西屏,如今匈奴叛亂,如與涼州亂事勾結一氣,大局恐為一夕所壞,本初,切不能小覷!”

袁紹輕抬眼瞼,給曹操倒上一杯綠酒,酒面還漂浮幾點杏皮,細說道:“幷州西為大漠,南為王屋,西有太行,朝廷只需扼守河東,加兵上黨,幷州戰事再大,對京師又有何困窘可言?孟德,你言過了,依我看,不如如此安排後,派人出使安撫匈奴,將陳庭堅等人撤回便可,幷州之亂自可消解。”

曹操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將酒一飲而盡,寒聲道:“本初,等你這翻安排下來,幷州諸郡,恐怕絕難為國家所有,幷州千里江山,表裡山河,不可讓我等如此敗壞!何況幷州將士,正如庭堅軍報所說,幷州的將士,望著朝廷的援軍,眼睛望出了血!幾百年後,後世將如何看待我等!萬不能重蹈涼州覆轍!”

袁紹不動聲色,又給曹操續滿,淡然道:“孟德,我們現在恐怕沒有時間這麼做了,朝廷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們做。”

“還有什麼事情能夠大過邊疆戰事......”話還未說完,許攸在一旁悠然吟誦道:“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

唸到這裡,許攸一頓,對著曹操微笑說:“孟德,你拒絕得也太利落了,真得不再想想?”

曹操渾身一僵,只覺得被許攸拿住了命脈,滿腔憤怒一掃而空,只剩下了涔涔冷汗,以至於甚至他有些喘不過氣。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袁紹,問道:“這是我拒絕王刺史廢立天子的書信,怎麼你們會知曉字句?”

袁紹笑而不語,只是靠在坐塌上自酌自飲。許攸站起身,走至廊門前抬首遙望天上清輝,方才解釋說:“孟德,王刺史此事本就是我居中聯絡,不止是你,我們還找了華歆、陶丘洪,周旌,還有冀州不少豪傑,合肥侯也已允諾。可謂是萬事俱備。

你乃智者,當知如今國家亂事頻生,衰兆日顯,皆是當今天子失德緣故,即使我等盡心竭力,天子卻視之如草履,且為之奈何?如果不能正本清源,匡扶神器,即使我等平定叛軍十次百次,又有何用?這不世之功,你當真不參與?”

曹操沉默如金,卻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視著袁紹這位兒時好友,但見他坐如山嶽,安素類冰,忍不住在心中下定斷語:好亂樂禍。

袁紹忽而嘆道:“陛下心中還是有陳庭堅的,他已經下令說不論青徐黃巾如何,先調東平軍入並,劉備這一走,徐州刺史顧乾估計也待不下去,子遠,孟德所說不無道理,下任徐州刺史我們該推舉誰才是?”

許攸沉吟道:“那隻能從如今的三輔守軍中抽調了。依我看來,可能陶恭祖最佳,他素有賢名,在軍中運籌謀劃,很得人心,也一直與我們靠得很近,大將軍還是天子那裡應該都沒有反對的理由。”

袁紹頷首贊同道:“那就是陶謙了。”帝國一州刺史的人選就在這間側廂中敲定了,曹操看著這一幕覺得很荒謬。但得到陳沖好歹還是有援軍的訊息,也使他終於有了幾分振奮,只是他仍不知道幷州的戰事如今發展如何,這讓他遲遲放不下心。

至少在一月之內,陳沖仍然只能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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