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數字概括了胡小蝶這悲慘的一生,即便是共情能力並不強的季南星在簡述著胡小蝶生平時,也能想象到胡小蝶當時的絕望。
多少人窮其一生為的也不過是那遮擋風雨的一磚半瓦,更不用說本就半生孤苦的胡小蝶。
那小小一間房,承載著她未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房屋爛尾上訴無門,胡小蝶跟著其他業主鬧過,哭過,求過,可這片地區還是停工了。
腳手架被撤去,工人離開,雜草一點點長起來,當初一起鬧過喊過的其他業主也漸漸沒了聲音,似乎都不再抱有期望了。
房屋爛尾,貸款還要繼續交著,沉沒成本讓胡小蝶根本沒辦法抽身,也不敢抽身,直到經濟蕭條下大裁員,她連工作都沒了,這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二十八歲的女孩,那天晚上爬上了這棟爛尾樓,爬到了她之前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看一眼,數一數她家在哪兒的樓層,一躍而下。
死亡並不是一切的終結,含恨而死的胡小蝶陰魂不散,強烈的恨意讓她頭七後漸漸恢復了生前的神智,最終徘徊人間成了冤死之魂。
榮盛地產就是這片爛尾樓開發商,這樓爛尾背後也是有原因的。
具體的商業內幕季南星也瞭解的不多,他所知的訊息也是這幾天透過追蹤胡小蝶而得來。
房屋爛尾的最根本的原因是資金鍊斷了,但這個資金鍊斷裂分為不可抗力和人為造成,這片住宅區爛尾真正的原因是榮盛地產人為所致。
簡單來說就是榮盛的老闆利用了拖字訣,將預售得來的資金投資給了其他專案,導致工地資金鍊斷層不得不停工,一拖再拖嘴裡說著會盡快解決,但根本就不打算解決。
為的就是等著這片爛尾區抵債給銀行,成為不良資產拍賣出售後再低價購回,換個公司重新包裝,隨著幾年房價的提升,重新開工的住宅區將會以更高的價格售賣出去。
一個拖字訣,讓榮盛手裡拿著更多的流動資金投資其他專案賺錢,又能低價購回爛尾專案後,再次以當下增值的房價大賺一筆。
只要沒了良心,多的是賺錢的辦法。
得知這一真相的胡小蝶滿心怨恨,被暴漲的鬼氣衝散了理智,心裡只有報仇這一件事。
可惜榮盛的老闆也是有點門道的,夜路走多了,說不定還曾經真遇到過鬼,身上帶著防身的法器,讓胡小蝶根本近不得身。
於是胡小蝶從所有參與了這件事的人一個個入手,殺了一個又一個。
殺了人鬼氣化煞,自身的力量也會變得越來越強大,最終成了厲鬼回不了頭了。
季南星敲下最後一個字,提交了結案申請後合上了電腦。
開車的季元霆餘光掃向他,道:“寫完了?”
季南星嗯了一聲:“寫完了。”
一個女孩悲慘地一生,一個黑心老闆喪盡天良地斂財,以及整整九條人命。
季元霆雙手架著方向盤,注意著前方的紅綠燈,似是隨口一問:“覺得她可憐?”
季南星神色略有些淡漠:“可憐的是胡小蝶。”而不是已經被仇恨充斥著喪失了理智的厲鬼。
之所以會成為厲鬼,那定然都有一段悲慘的過往,季元霆自小跟著師父也見識過了不少,曾經也不是沒有過迷茫和質疑,甚至共情到那些厲鬼慘烈的過去而下不了手,最終釀出更大的禍事。
所以面對自家年幼的小師弟,季元霆還是想要儘量多開導,至少讓他少走一點自己當年的彎路。
但看樣子小師弟顯然比他要通透得多。
女鬼復仇的開始,是榮盛地產專案經理家七歲的小孩放學後失蹤,最後屍體發現在距離他家有幾公里遠的爛尾樓裡,小小的身體吊死在一堆雜草中。
小孩死得過於詭異,訊息被傳到了網路上,鬼殺人的傳言漸漸傳開,管理局特意去到現場檢視,發現了殘留的地縛靈氣息,但又不見冤魂,於是將這案件判定為c級。
七天後那經理夫妻在小孩吊死的地方跳樓死了。
再然後是參與了爛尾樓專案的股東之一,一家四口車禍死了,緊挨著他的車輛連擦傷都沒有,唯獨那股東一家撞到了防護欄上,死狀慘烈。
一個月內死了七個人,死者還都是榮盛集團的人,心裡有鬼的那些人立刻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發動人脈,有的為求自保,有的想要找出厲鬼斬草除根。
其中一個用了陰損的法子尋到了胡小蝶的蹤跡,可惜那股東找來的天師本事不行,連同請他來的股東一起,兩人慘死在了屋子裡,鮮血灑滿了整個屋子。
在死了九個人後,季南星也追蹤到了胡小蝶的蹤跡,那時胡小蝶已經從地縛靈化煞成了厲鬼。
所以被抓的胡小蝶才會那般不甘,她最恨的仇人,榮盛的老闆還沒死。
可她也殺了許多無辜,早已失去了為人時的理智,若是放任,只會死更多的人,所有曾經與她有過交集的人,裁員的老闆,刁難過她的同事,包括她的母親繼父妹妹,都會被她殺死。
季南星哪怕可憐她的過去,也留不得她了。
天色漸漸亮了,季南星交接完任務後強撐了一會兒,最後實在是抵擋不住睡意,打了個哈欠後想要尋個舒服的姿勢補一覺。
又一個紅綠燈前停下,季元霆將季南星的念珠遞還給了他,那一串三十六顆念珠中間穿著一個喇叭花開口樣式的小鈴鐺,鈴鐺和念珠都是季南星的法器。
季南星接過念珠,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手上,習慣性地摸到鈴鐺上後,神色一怔,側頭看了師兄一眼,片刻後笑了一下。
清冷的眉眼在漸亮的天光中也好似暖了幾分:“謝謝師兄。”
季元霆聞言也笑了一下,只道:“睡吧,熬了好幾天了吧。”
季南星嗯了一聲,然後真正放鬆睡了過去。
季元霆開著車,太陽緩緩升起,一點點驅散了夜裡的冷意,副駕駛上的少年睡得很沉,金色的小鈴鐺被他輕輕握在掌心。
那鈴鐺裡有胡小蝶殘留的一魂一魄。
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季元霆很瞭解,季南星熬了幾天不眠不休地追蹤為的本就不是趕盡殺絕,他知道胡小蝶落在任何一個天師的手裡,不管她殺人的初衷是什麼,最後的下場定然是魂飛魄散。
所以他要在其他天師抓到胡小蝶之前先解決她。
這個一輩子不曾被公平對待的女孩,季南星想要給她一次公平,打散她兩魂六魄是她殺害無辜的代價,留她一魂一魄是給她最後的一線生機。
季南星不會去憐憫濫殺無辜的厲鬼,但他可憐為人時的胡小蝶。
車子緩緩在學校附近停下,季元霆不客氣地屈指彈在熟睡少年的額頭上。
剛睡沉沒多久的人再次驚醒,見是師兄,還頗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額頭:“打我幹什麼?”
季元霆:“以後有什麼想法直接說,你師兄我當年雖然因為一時的惻隱之心放過厲鬼而闖了禍,但也沒有因此記恨所有鬼物,也沒疾惡如仇到要對所有的鬼怪都趕盡殺絕,要不是夠了解你,我真一張雷符將胡小蝶劈了個魂飛魄散,那你這些日子的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
季南星搖了搖頭:“那也是命,她結下的惡果,本就該魂飛魄散。”
他有留這一線生機的想法,也為之努力過,但結果如何,季南星並不會強求。
季元霆道:“榮盛那邊你善不善後?”
季南星頓時眼露疑惑:“善後什麼?”
季元霆:“胡小蝶的詛咒。”
胡小蝶最恨的人是榮盛的老闆,雷符落下前她散盡鬼氣發下的詛咒,最大的目標也是榮盛的老闆。
儘管榮盛的老闆身上有法器護身,但到底是普通人,厲鬼的詛咒對天師而言抬抬手就能散去,因為本就不是直接因果,但對這種因果頗深的普通人,可就不是那麼好化解的了。
季南星道:“我接的任務是解決厲鬼,別的跟我又沒關係。”
厲鬼的詛咒,這種因果報應關他什麼事,他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麼寬。
而且他直覺這件事恐怕沒完。
胡小蝶死於兩年前,執念太重怨恨太深又是自殺,於是成了地縛靈。
地縛靈會一直被困在自己的死地離不開,只要別人不踏入地縛靈的範圍,地縛靈殺不了人。
但做了兩年地縛靈的胡小蝶突然就擺脫了束縛,將遠在幾公里之外的小孩引誘過來殺了,之後更是鬼氣化煞力量大漲。
從無力自保的普通人一直殺到天師,力量快速增長,要不是被自己解決了,要不了多久胡小蝶就能破了榮盛老闆身上的法器殺了他。
季南星有些好奇,胡小蝶是怎麼擺脫地縛之力的。
可惜無論是胡小蝶的死地爛尾樓,還是胡小蝶的自身,季南星都沒看出什麼來。
暫時得不到答案的事季南星也就放下了,他向來不是個自擾的人。
淺淺睡了一會兒,睏意不止沒有緩解反而更大了,整整七天,追蹤胡小蝶,與之交手纏鬥,他都沒有睡過一個整覺,這會兒實在是熬不住了。
解鎖了車門,正準備推門下車回家睡覺的季南星一抬頭,看到的不是自家熟悉的綠化,而是一片陌生的嘈雜,忍不住回頭看向師兄。
漂亮鳳眼裡的疑惑太明顯了,季元霆笑了一聲:“你忘了,今天你開學,前面路口左轉就是你學校大門口,哪個班還記得吧,去吧,上學了。”
年輕一代最為佼佼出眾的天師,十來歲的年紀已經能獨立解決厲鬼的存在,常年跟生死打交道的人,在這個微微帶了些涼意的清晨後知後覺地記起,他除了是維護陰陽兩界的天師,他還是個高一學生。
季南星重新坐回車裡:“少去一天應該沒關係,我幾天都沒睡了,再不睡我怕要猝死了。”
季元霆按下車內的一個按鍵,車門緩緩開啟,然後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看著他。
季南星:“......”
這個師兄太漏風了,一點都不心疼人的。
帥氣的豪車噴灑著尾氣快速駛離,一個漂亮的少年被孤零零留在路邊。
沒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季南星強忍著睡意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著學校大門走去,正式開啟了他的高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