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風拂過草葉，草場上，羊群三兩成團，聚在一起低頭吃草。
草場邊緣的木樁，一個完全由泥巴築成的鳥巢穩穩立在其頂部。
鳥巢呈橢圓形，外部圓潤整齊好似一個工藝品，很難想象是由兩隻不過巴掌大小的灶鶯銜來溼潤的泥土，一點點撫平表面，精雕細琢建造而成。
鳥巢一成型，便引來不少小鳥的圍觀，嘴裡嘰嘰喳喳讚歎個不停。
嚯，好棒的鳥巢！
下一秒便在巢主衝來前四散炸開，熟練逃跑。
公灶鶯扇動翅膀，來回驅逐，最後降落在穴頂，守候巢穴，母鳥則進入巢中，產下三枚小蛋。
顯然，從建立鳥巢到生蛋，每一步都不容易。
這天下午，鳥巢的兩位家長捕食的捕食，放風的放風，短暫離開了巢穴。
雲青嵐便見一隻灰黑色小鳥落到鳥巢旁的木欄上，腦袋歪了歪，黑色的眼睛觀察周圍，見主人不在，旁若無鳥地蹦躂進去，在裡面停留片刻後又回到巢口，張開小翅膀，快速飛翔離開。
幾乎就是前腳剛走，下一秒鳥巢的主人便從外面回來。
鳥巢結構特殊，巢口擁擠，鳥媽媽一點點擠進巢中，發現了不對勁。
隨即便是一聲嘹亮的鳥叫響起。
叫聲清脆而有活力，好聽極了，若有人路過這裡，定會發出一句讚歎。
知道內幕的某人沉默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聲情感充沛的鳥叫，大概，或許，可能……是在罵街。
就好像你買菜回來，發現家門口莫名被人丟了一個嬰兒，難免會爆句粗口。
鳥巢中多了枚不屬於自己的蛋，鳥媽媽只叫一聲已經很文明瞭。
乳白色的鳥蛋從洞裡滾出，在空中來了個自由落體，砸到地上石頭的稜角，裂開。
雲青嵐憂愁嘆了口氣，眼前一花，陷入一片白光之中。
很好，第……第十八還是十九次鳥生，失敗。
今天也是沒能成功出生的一天呢。
——
多次出生失敗的雲青嵐掰著手指，嘗試數清這是第幾次。
讓他想一想啊。
雕（不知道具體名），喜鵲，珠頸斑鳩，畫眉，蜂鳥，紅尾巴的鳥（也不知道具體名），咕嚕嚕叫的鳥（理由同上），啄木鳥……
破案了，是第十八次。
再多來幾次就真數不清了。
難道因為自己是人類，所以出生破殼才會如此艱難嗎？
雲青嵐回憶故事的起因。
當時他正躺床上用手機刷影片，胸口突然泛起疼痛，呼吸困難。
再睜眼，就和一隻大鳥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喙部尖銳，頭頸的羽毛呈棕褐色，肩部長有白色肩斑，背部黑褐色的羽毛在陽光下泛起幽暗的紫光。
雲青嵐對猛禽的瞭解不多，只能從腿部的毛褲認出這是一種雕。
底下是一個樹枝搭成的巨大鳥巢，看清自己處境的一刻，雲青嵐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不論是誰，一來就雕面對面貼貼都過於有挑戰了。
大鳥微微轉頭，鋒利的啄子朝他劃過。雲青嵐下意識閉上眼睛，卻沒有等來意想中的痛感。
遮天蔽日的大翅膀展開，灰藍色的喙穿透空氣般從他的半邊身體掠過，低頭慢條斯理地梳理著羽毛。
雲青嵐動了動，才發現自己身體透明，正處於靈魂體的狀態。
大鳥站起來活動露出底下的三顆蛋，其中一顆帶有牽引力，好似有根無形的線，將一人一蛋聯絡到一起。
如此的後果就是雲青嵐哪裡都去不了了，被限制在以鳥蛋為中心向外延伸五米的空間內。
認識到這一悲慘現實的雲青嵐：“……”
他轉頭，看向體型巨大，氣質冷酷的雕，不出意外的話，未來他也能成為這樣一隻帥氣的大鳥。
擁有翅膀，翱翔天際的空中霸主。
雲青嵐深吸一口氣，握拳。
活動受限而已，忍了。
變成靈魂體的第n天，雲青嵐正蹲在樹枝上數大鳥腦袋上的羽毛，蛋殼破碎聲突然響起。
一隻小雕寶寶出生了！
白色的小毛團伸長腦袋在媽媽身體下拱動。
一想到這是自己未來的兄弟姐妹，雲青嵐的目光中都透露著慈愛。
嘿嘿，小鳥糰子。
過了三天，第二隻小雕出生。
眼睜睜地看著出生不久的鳥團你踩我一腳，我咬你一口，甚至還用稚嫩的喙部狠狠啄向對方，頗有不死不休的架勢，雲青嵐目光從慈祥變為震驚，從震驚變為驚慌。
原來，鳥類的競爭這麼嚴重的嗎？
雲青嵐這才調動起被遺落在記憶角落的鳥類知識。
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本就數量稀少，大部分的幼崽需要競爭才能存活，先孵化出來的幼鳥能獨佔前面的食物，搶先發育，提高競爭力。
雕媽媽站在巢邊沿，冷眼看著這一幕。
現在競爭就這麼大，等到他出生，又該怎麼存活下來？
雲青嵐心涼了一截。
他卻不知道，選擇權並不在他手中。
第二隻小雕出生後，雕媽的孵蛋時間減少，轉而餵養小雕們。
之後……就沒有之後了，剩下的這顆鳥蛋逐漸變涼，白光閃過，眼前景象切換，他重新變成了另一種鳥的鳥蛋。
後面的世界也差不多如此，每次都是鳥類，不知道是他運氣太差還是如何，他的出生之路格外漫長。
被身高兩米多的鴕鳥壓在身下孵過，也受到過小巧蜂鳥的細心照看。
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
死法多樣，包括但不限於滾落巢穴，淋雨失溫，被杜鵑幼崽拱出窩……
幾次過後，世界上多了一道佛系靈魂。
雲青嵐看透了。
主要是，死的次數太多了，最開始還會糾結鳥類的體型和生活情況，到後面完全躺平。
不求威武霸氣的食物鏈頂端，只要能從蛋裡破殼就好了。
——
清晨的林間瀰漫起薄霧，淺金色的陽光輕盈落到草葉搭成的鳥窩中，花香混著清涼的水汽，一片世外桃源的美好景象。
羽毛華麗的鳥媽媽站在一旁，低頭用喙將鳥蛋挨個翻動檢查，動作溫柔又細緻。
頭頂聳立一簇冠羽，頸部鱗片似的羽毛層層交疊，全身翠綠反射銅光，陽光下顯得極為漂亮。
綠孔雀！
雲青嵐精神一振。
中國傳統中，綠孔雀被視為高潔的象徵，官帽上的孔雀翎，就源自於綠孔雀。孔雀是動物園中常見的動物，事實上人們見到的孔雀多為藍孔雀或藍、綠雜交孔雀。
綠孔雀多活動於季雨林，而季雨林所處的河谷地帶又與人類活動區域重疊，棲息地所剩無幾，屬於極度瀕危物種。
這個綠孔雀家族便位於河灘。
雄性孔雀喝完水，直起修長的頸部，尾部微抬，使得羽毛遠離地面的塵土，轉動腦袋觀察四周，無異樣後才伸長腦袋，梳理背上的羽毛。
孔雀媽媽打量完，走回到巢中，調整姿勢，將孔雀蛋全部攏到身下。
孔雀蛋孵化期將近一個月，現在已有二十天了，再過不久，這裡將迎來新一批小孔雀。
中途到來的雲青嵐不知道時間，但他有另一條途徑。
之所以打起精神，除了遇到認識的綠孔雀外，這次他對蛋的感知是最為強烈的，好似下一刻就能進入到蛋中，啄開蛋殼，感受暖暖的陽光。
誰懂，長時間飄在空中，他都快閒麻了，不能說話不能吃東西，想聊天都沒個物件。
終於能結束飄在空中的靈魂體狀態了，雲青嵐激動中帶著點緊張，以至於對這窩小孔雀蛋表現出了不亞於孔雀媽媽的關心。
甚至當孔雀媽媽此後翻動鳥蛋，低頭觀察，他也跟著將腦袋湊過去，幾次過後都能分辨出每個孔雀蛋細微的不同。
——
雌孔雀的窩並不精緻，遠低於鳥類家族的平均水平，找一個灌木或倒木處一蹲，只要滿足隱蔽條件就可以產蛋。
原生態有個好處，就是不易被發現，遠遠看去根本認不出那是個巢窩。
但招架不住襲擊族群的野獸。
雲豹來得悄無聲息。
毋庸置疑，它是位出色的獵手，厚實的肉墊幫助它消除了落地的響動，獨屬於貓科的輕巧使它能從孔雀未注意到的角落發動襲擊。
雄孔雀的反應也不慢，展開尾屏，嘴中發出警示的鳴叫聲，華麗的尾屏吸引了雲豹的注意，收攏時的尾羽在半空中抖動，像只名貴的逗貓棒，雲豹的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爪子揮動，只摸到一點尾巴毛，整隻大貓撲了個空，錯過了捕獵的最好時機。
雌孔雀們早在草葉發出簌簌動靜時就抬高了頭，看到雲豹身影的一剎那迅速起身，轉眼就消失在樹林中。
一連串動作說起來長，其實只發生於幾秒間，雲青嵐眨眼的功夫，原本一片祥和的河灘就只剩他一個魂。
目標消失，再次攻擊也難以得手，雲豹原地站了站，只能不甘離去。
孔雀們撤退及時，除了個別成員受到驚嚇，沒有減員的情況發生。
一段時間後，危險離去的孔雀們聚到一起，發出輕柔的鳴叫，互相安慰。
唯獨空中一個無人能見的身影散發著幽幽怨氣。
如果雲青嵐能夠發出聲音，肯定比任何的孔雀都叫得悲傷。
危險來臨，孔雀媽媽轉身就走，也顧不得巢裡的鳥蛋了，雲青嵐的這顆蛋就處於巢邊緣，混亂中，被不知道哪隻從這跑過的孔雀踢了一腳，不出意外的……碎了。
雲青嵐：“……”
感覺自己也跟著輕輕碎了。
綜上所述，鳥生艱難。
所以，等雲青嵐真到了順順利利進入到蛋中，即將破殼出生時，他是有那麼點手忙腳亂手足無措，以至於升起種“總有刁民想害朕”的謹慎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