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

4 爭相求娶

陳括蒼並不因阿姐的突然暴怒而訝然。

他習慣了。

在外穩重的阿姐,在家中時常情緒不穩。

不過……

陳括蒼老神在在的聽著阿姐對自己喋喋不休的唸叨與指責,看樣子全然忘了她退婚的難過,如此也好。

他抿了抿唇,稚嫩的臉龐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理性。

而陳元娘指責完以後,毫不認生的把飴糖拿了過來。她拍了拍弟弟的小腦門上綁著的圓圓髮髻,語氣裡帶著兩分來自阿姐的兇裡凶氣,“快說,你怎麼藏下的,是不是阿奶偷偷給你買的?”

陳括蒼身板瘦巴巴,但臉蛋仍有些虛腫的圓,看著還是很討喜的七八歲小孩的長相,就是眼神很淡,很鎮靜的應付阿姐帶著引誘性的問話。

“不是,撿菌子換的。”

逗弄弟弟不成,陳元娘歇了心思,很乾脆的把飴糖掰開,大的給自己,小的給弟弟,然後理直氣壯道:“別說阿姐不疼你,喏,分你,你自己瞧瞧,十里八鄉哪有捨得把糖分給弟弟的,往後要記得孝順我!”

陳括蒼:“……”

他阿姐胡言亂語、倒打一耙的能力愈發厲害了。

但他沒有計較,這樣的小事,以他的心理年齡來說,對情緒掀不起波瀾。

何況……她上輩子倒真的是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他,自己搖頭說不餓的性子,到了這輩子,這樣挺好的。陳括蒼默默把剩下的小半塊飴糖收起來,留待她下次再吃。他希望,她能永遠記得把最好的留給她自己,倘若沒有,他就捧到她面前。

這是他欠姐姐的。

陳元娘才不知道弟弟的那麼多心思,這小子從小早慧,動不動就目光發沉,不知在想什麼。初時阿孃阿奶還怕他是傻子,畢竟他是遺腹子,出生時又被擠得面色青紫,人人都說活不過來了,哪知道漸漸長開以後,面貌好看不說,人也比那些嚼舌根的人家裡的孫兒聰慧得多。

元娘小時候沒少和人打架,都是因為他們嘲笑弟弟,如今呢,打臉吧?

想起這個,她便覺得心情好多了,開始忙起吃糖的事。

她把那大塊的飴糖用油紙包著,對著木柱子一砸,再開啟油紙時,飴糖已四分五裂。她撿起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放進嘴裡,使勁抿,甜滋滋的糖味浸潤口腔,幸福得她眯起眼睛,連帶著心胸都寬廣起來。

所以對弟弟的某些冒犯僅僅是用食指敲了敲他的腦殼,沒有跳起來打弟弟。

“阿姐,退婚不失為一件好事。”

聽聽,這是人話嘛,什麼叫退婚是好事?她不丟人嘛?能有什麼好處?

嗯……

等等。

理智回籠的陳元娘後知後覺的想起了滿院子的賠禮。

那麼多的絹帛,成箱成箱擺在院裡,一匹絹要七八貫,而在鄉間娶婦的聘財也才三五貫。就像三娘姐姐,她家在村裡已是難得的殷實人家了,地多人多,聘財也只收了五貫。

前不久去趕市集,她連十文一份的瓠羹都捨不得買,只能路過腳店時,用力多吸氣,把肉香吸到鼻子裡,騙騙自己的胃。

可是如今,她家一下多了那麼多的財帛!

今後,肉啊糖啊,都能想吃就吃。

她還可以買好多絨花,每日換著戴,再也不會因為這個被吳桃娘嘲笑了。不對不對,那些賠禮裡還有很多金銀首飾呢,她記得裡面有個蝴蝶簪子,做得和真的一樣,拿起來時蝴蝶翅膀甚至會震!

她從沒見過那麼精美的首飾,是桃娘用來炫耀的銀首飾遠遠比不上的精巧。

退婚賠禮裡似乎還有地契田契與好多交子,一千貫吶,換成銅錢大抵能把她家破漏的小院子鋪滿。

一貫便是一千文。

這可比村裡任何一戶都要富裕了。

她們家,也要翻身了!!

往後就該是她炫耀了,想想吳桃娘可能會有的青紅交接的臉色,她就想叉腰大笑。

而且,有了錢以後,阿孃可以經常喝藥養身體,阿奶不用日日早起做農活,做到手指全裂開大口子,弟弟可以上學堂,不用浪費好天資。

她也能像城裡小娘子,穿細布做的鮮豔長褙子,衣裳從襟口就繡花花草草,每天都吃瓠羹,吃油餈,頓頓都有稻米飯,再也不用吃焯野菜了。

不知道城裡小娘子每日都做什麼,她們鄉下的小娘子們都是挖野菜、漿洗衣物、燒飯,偶爾幫著做農活。

都說城裡人金貴,可能她們不挖野菜,挖花?

是了,定是這樣,桃娘說她住城裡的堂姐妹們閒來無事就把花埋起來,有時又摘花搗鼓。

那她也要挖花!

不過什麼花好吃呢,不能白挖呀,可惜月份不對,要是春日就能摘槐花了。

陳元娘已經浮想聯翩,思緒不知道跑哪去了,完全擺脫了退婚的陰影。看著這樣的她,陳括蒼稚嫩的臉龐流露出鬆氣的神色,不由得感嘆,還是思緒簡單的阿姐好哄,連傷心都不會太久。

她們在棚子裡閒話的一會兒,魏家的下人已經要告辭了,久留不便,況且她家中能給的吃食實在比不得他們去縣裡的好。只看魏家婆子穿金戴銀的模樣,也清楚人家素日裡就是吃喝都精細的。

但不知為何,卻留下了七八個鏢師。

十數人的鏢師分作兩路,一路跟著魏家下人走,一路留在了陳家。

他們有的站在土牆那,有的站在木棍藤蔓圍的柵子前,還有幾人席地而坐,應該是輪著站。

魏家能尋的鏢師,便不會太差,一個個正當壯年,身強力壯,不說話光杵那就像煞神,嚇得人面色發白。

陳元娘也很難放開手腳,總覺得不自在。

但阿奶怎麼想的她可不知道,也不敢當著人前的面去問。

不過,她還得幹活,因為到了午食的時辰了。尤其是家裡現在多了七八個壯漢,而且米缸已經見底了。若是平日,無非是把挖來的野菜全洗淨扔進粗陶鍋裡燉煮,再把自家種的蘿匐剁塊扔進去煮,湊合湊合便是一頓,雖說難吃沒油水,好賴餓不死。

可這樣的伙食對那些練武的鏢師來說便不夠了,何況人家還算是客。

因而王婆婆給了元娘六十文錢,讓她去三孃家裡換一斗米。三孃家種的地多,收的米也多,應當還有餘糧,不至於像她們家已吃完了米,只等著收成的時候飽腹。

那裝滿銅錢的竹筐已經挪到了王婆婆的屋裡,元娘站在門前聽著阿奶數錢時銅錢碰撞的音,眼前浮現的就是那一大筐的銅錢,莫名緊張得咽口水。

她真切感受到自家的富裕了。

阿奶買米從來是一升一升買的,還要長吁短嘆,心痛捶胸,夜裡翻身的呀吱聲穿過薄薄的土牆,清晰傳進元孃的耳裡。

她傢什麼時候這麼大手筆過?而且六十文,對滿滿一筐的十貫銅錢而言,連皮毛都不算。還別說有那一千貫的交子在呢。

家裡,當真是不同了。

陳元娘震撼得好半晌回不過神,好不容易驚醒,攥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就想小跑去三孃家,被阿奶給喊了回來。

“蠢丫頭,腦瓜子落哪了?米袋子都不知道拿。”

元娘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又去米缸旁拿了裝米的麻布袋,然後小跑出門了。

三孃家就在百丈開外,不算遠,但路上總有人喊她,問東問西。畢竟二十多個人,又是驢車又是太平車,浩浩蕩蕩的馱了一堆箱籠竹簍,村子裡種地的都瞧見了,而那些人走的時候,車上都空了,可見物件全搬到陳家裡去了。雖不知道箱子裡都裝了什麼,可那木頭料子瞧著便好,還上了漆,光照在上頭都是色澤都是潤的,恐怕光是箱子便值不少錢了。

為此,午歇回來的村裡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但路上討好的居多。

以往,因為陳家沒有長成的男人,家裡頭又窮,即便礙於王婆婆的潑辣蠻橫,不敢隨意欺負人,但說話時總歸是瞧不上,或是接著玩笑半真半假的譏諷,從來沒有一見面就笑開顏的。

陳元娘從前總想著要叫這些人看得起自己家,如今見了,只覺得發毛,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全都搪塞兩句,然後一路小跑,喊她的全當沒聽見。

就這般順順利利到了三孃家,正好趕上人家在用午食,她說明了來意,三孃的阿爺做主把錢收了,三孃的阿奶則去稱糧。因為三孃家還未分家,所以換的錢都得歸她阿爺阿奶,其他的叔嬸們雖然眼饞,但也拿不到手裡,乾脆逗弄起元娘。

“聽聞你家來了貴人,送了好多錢帛,真的假的啊?”說話的是三孃的二嬸,看熱鬧不嫌事大。

另一個雙丫髻的年輕小娘子則插話,“才不是呢,孫婆婆說她被人退婚了,那是人家施捨給她的。”

這雙丫髻的小娘子是三孃的小姑,好吃懶做出了名的,又眼光高,快二十了都沒嫁出去,常被人私下嘲笑,以至於心性都偏了。

二嬸說話頂多是沒分寸,小姑就太冒犯了,叫三孃的爹孃聽得只皺眉,又不好越俎代庖在外人面前管教。

還是三娘阿爺拿了白麵蒸餅給元娘,“熱乎著呢,嚐嚐你婆婆的手藝。幼娘說話不中聽,你別放心上。”

幼娘就是三孃的小姑。

陳元娘卻沒接,她也是有骨氣的好不好,何況自家如今可不缺這些了,院子裡還擺了一堆臘肉沒收呢,區區蒸餅算什麼?

對上長輩,她說話很客氣,“多謝阿翁,我不餓。”

然後轉頭看向三孃的三嬸和小姑,板著俏臉,故作懵懂道:“那些都是長輩的事,我不清楚,您要是好奇,問我阿奶便是。”

說起元孃的阿奶,一個個全偃旗息鼓了,那個潑辣老嫗,誰敢惹她不痛快。真跑去問了,還不得挨頓排揎。

這元娘瞧著俏生生的小丫頭,原也是個黑心肝。

等三孃的阿奶稱好糧,陳元娘也沒甩臉子,很講禮數的打了招呼,半點看不出不快,施施然回去,才不管有誰是不是被氣得臉色不好看呢。

果然,她一出去,三孃的小姑立刻忿忿道:“有什麼好得意的,破落戶一個,原先連米都吃不起,被退婚也不嫌臊得慌。”

三孃的二嬸則不陰不陽的回道:“退婚有什麼,聽聞她家如今絹帛、銅錢擺得滿院子都是,總比嫁不出去吃白飯要好。”

三孃的阿爺猛地一拍桌子,“閉嘴!”

這下才安靜下來。

家中人多,也有人多的壞處。

但元孃家退婚後,忽然富貴的事情,的確傳得人盡皆知,甚至有人說箱子裡裝的全是金子呢,多荒誕的都有。也不知有多少人嫉妒得心肝脾肺都發疼。

也有人因此動了歪心思。

謀財又不一定要害命,也有光明正大的法子嘛。

譬如,提親。

陳元娘到家時,正好撞見隔壁的老婦帶著一個流裡流氣,但高大俊秀的年輕男人,男人手上還拎了點茶果盒子。

隔著籬笆,她都能聽清老婦喜滋滋的聲音,“王婆婆,你孫女嫁給我侄兒,準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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