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青想去深夜時分的學校走一趟。
他從小見過的那些東西,會在死後的最初幾天,漫無目的的回到生前待過的地方遊蕩。
如果李紅葉真的遭遇危險、遇害了,那如今夜幕下的三中教學樓,是最有可能見到李紅葉的地方。作為高中生的李紅葉,在過去兩年裡,幾乎天天都待在這棟教學樓裡。
她若是死了,肯定會回來。
可起身觀望的冉青,卻看到樓下老陳家院壩裡站著的恐怖老人。
這讓他猶豫了。
放晚自習回來的時候,冉青就看到這東西站在老陳家門口了。
但他沒敢多看,只是默默的繞開、像是什麼都沒看到。
從小就能看到某種東西的他,知道那些東西只要不去招惹,其實並不可怕。
它們大多數時候只是在無意識的遊蕩,又或是長時間停在同一個地方發呆。
可今晚的這個老人,卻明顯不正常。
它似乎是跟著小二娃回來的,這種會跟著活人回家的東西……冉青第一次見。
如今幾個小時過去了,老人依舊冷冰冰的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且它一直盯著小二娃所在的房間。
這陰森怪異的老人,令冉青本能的感覺到了恐懼。
卻在此時,樓下停了好一會兒的小孩啼哭聲突然又刺耳了起來。
聽到這哭聲響起,門口燈光下站著的枯瘦老人似乎動了一下。
冉青心頭一顫,慌忙縮頭躲到了窗戶下,不敢再多看。
甚至連呼吸聲,都儘量減緩了。
他努力的縮在窗戶底下的床角,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小時候住在寨子裡,奶奶和他說過,遇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不要去看、不要去管、也不要去聽。
只要不去招惹,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奶奶的教導,讓他平安的長大。可今夜的情形,卻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而樓下的老陳一家,對屋外的危險尚未察覺。
孩子的哭聲響起後,又響起了小二娃奶奶的聲音。
“……骨頭沒有扭到,擦了藥酒這麼久還沒好,可能是撞磕到了。”
“今天小二娃去後面山裡玩,說他在墳邊看到一個老人,許是衝撞了人家。”
撞磕,是月照本地方言,意思等同於撞邪。
很顯然,小二娃母親擦塗藥酒後遲遲沒有效果,小二娃的奶奶終於憋不住、想要用自己的辦法來幫孫子了。
對於撞邪,月照的老人們自有一套流傳已久的土辦法來應對。
只是從小能看見髒東西的冉青很清楚,老人們常用的那些土法子,其實沒什麼作用。
但樓下的小二娃奶奶,已經忙碌起來。
很快,筷子敲擊瓷碗的聲音在樓下響起。
叮噹叮噹的脆響聲中,夾雜著小二娃奶奶低沉的道歉聲。
“……請山前山後、房前房後的老幼男女,你們大人有大量,我家小二娃不小心撞磕到你們,不是有心故意的。”
“如果你們身上痛、心裡怨,請你們該尋誰尋誰、該找誰找誰,不要纏著我家小二娃。”
“這裡備上一碗水米,請諸位老幼男女享用。諸位用完水米後,請有廟的歸廟、有堂的歸堂,無堂屋無廟的也請散去,不要在窗前窗後徘徊……”
隨後是豎筷子的聲音,還有老人用碗中米水漱口、再將口中水接連噴向小孫子的聲音。
對這一套流程,冉青非常熟悉。
雖然奶奶從不豎筷子,但他從小在寨子裡,見多了其他老人用豎筷子、叫魂的方式為人驅邪。
按照他從小親眼目睹的狀況,這些流程就算完成也沒什麼效果。
哪怕附近真的有不乾淨的東西,也不會對那些潑灑出去的水米感興趣。
……按理來說,是這樣。
老人豎完筷子後,將碗中的水米潑灑到屋門外。
水米潑在地上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裡無比刺耳。
又過了幾分鐘,小二娃的奶奶鬆了一口氣。
“消了消了!小二娃腳杆上的紅腫消了!果然是撞磕到了。”
之前老陳的媳婦抹了半天藥酒,足足過了幾個小時,小二娃的腳踝都沒有消腫,還愈發腫脹。
此時小二娃的奶奶豎筷子過後才幾分鐘,竟然就有了效果?
聽著樓下小二娃一家人的議論聲,黑暗中蜷縮著的冉青愣了一下。
這個結果,完全重新整理了他的認知。
豎筷子真的有用?
小二娃腳踝上的紅腫,真的與那個跟來的恐怖老人有關?
仔細回想起來,那個陰森恐怖的老人,右腳腳踝以下缺失。那狀況,的確和小二娃腳踝上腫脹的位置一致。
冉青皺起了眉頭,他蜷縮在黑暗中又等待了好一會兒,直到樓下響起了小二娃的聲音。
“奶奶,我要去尿尿。”
哭了好幾個小時的小二娃,此時聲音有些有氣無力。
但他腳踝的腫脹真的好了,竟然能出門尿尿。
冉青聽著樓下開門的動靜,終於忍不住趴到窗邊,偷偷從窗戶邊緣探出頭來。
下方老陳家門口的狹小院壩裡,那個穿黑壽衣的恐怖老人已經不知去向。昏黃的燈光下,水泥地上只有一小灘孤零零的水米。
而腳踝尚有些許腫脹的小二娃,正在奶奶的攙扶下,站在門口的水泥坎上尿尿。
孩童尿液滋在路旁的陰溝裡,發出嘩啦啦的水聲。
但除了這滋尿的嘩嘩水聲外,此時被籠罩於黑暗中的清園路棚戶區,靜得有些滲人。
明明那個恐怖的老人已經走了,老陳家的門口院壩內空空如也,小二娃的腳踝也恢復正常,似乎一切都好了起來。
可躲在二樓窗戶後面注視一切的冉青,看著這個陰暗死寂的黑夜,卻莫名的脊背發寒。
這種脊背發寒的驚悚感,甚至比之前見到那個恐怖老人時的還要強烈。
偏偏冉青的視野裡,找不出任何能讓他感到恐懼的東西。
這種直覺與視覺相悖的彆扭感,令冉青毛骨悚然。
而老陳家的門口,尿完尿的小二娃已經蹦蹦跳跳的跟著奶奶回屋,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冉青則死死的盯著下方的院壩,試圖看出個究竟。
隨著一樓的屋門緊閉後,被小兒子的哭鬧折騰了半夜的老陳一家也終於打算睡了。
樓頂掛著的昏黃燈泡熄滅,這盞漆黑清園路里唯一還亮著的燈也消失在黑暗中。
茲——
屋頂劣質燈泡斷電的輕微聲,在黑夜中無比刺耳。
當燈光熄滅後,陰鬱深沉的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剎那間淹沒了冉青的所有視野。
可燈光消失的最後一刻,蜷縮在窗戶邊緣的冉青卻瞳孔驟然緊縮,終於看到了某種東西。
——一個低著頭、垂著手的黑影,靜悄悄的站在老陳家門前的斜坡上。
明明之前那裡什麼都沒有,冉青的這雙眼都看不到任何東西。
可燈光熄滅的最後一剎,那東西卻在黑暗中猛然浮現。
一瞬間的視線捕捉,冰冷森寒的恐懼感便攥緊了冉青的喉嚨,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是那個穿黑壽衣的老人了。
斜坡上出現的黑影,是一個穿著血淋淋的校服的女人。
她無力低垂著頭,慘白的面板不見血色,分明是一具屍體。
一瞬間的視線捕捉,令冉青的心臟險些停止跳動。
這校服……是他們學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