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的家庭等級是:一餘三趙,趙楓墊底。
所以趙楓站在邊兒上看二姐在地裡翻土打壟,整個人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坐立不安,一直抓耳撓腮到她宣佈回去,才長出了一口氣。
家裡沒人,趙建國在衛生所,餘秀蘭在隊委會,趙棉在學校。
趙柯幹了兩個小時,其實很累了,但她面子活兒足,在家轉了一圈兒,就看見趙楓擱在炕上的上衣撕了條口子。
上班摸魚不被發現的要素之一,幹活兒得能看出來,看不出來務必主動說出來。
於是趙柯主動提出給趙楓補衣服。
趙楓磨蹭,婉拒:“我衣服不著急,等大姐回來縫就行。”
大姐縫得好看,二姐就是縫上了。
趙柯:“你褲兜裡……”
趙楓一激靈,馬上覥著臉,進屋拿出上衣,雙手呈給二姐。
早這樣,何必她廢話。
趙柯回她姐倆的屋子,上衣隨手放在書桌上,開始翻找針線。
趙楓坐在窗外的長凳上,無所事事地拿起書桌上的高中課本,嘩嘩翻。
“你輕點兒。”趙柯抬眼,“別粗手粗腳撕爛了。”
趙楓撿起掉落的書籤,問:“二姐你還看啊?”
當然得看。
趙柯隨意一瞥,不過她上次好像不是夾在這一頁。
她也沒放在心上,只以為是趙楓翻亂了,低頭拉開大姐的抽屜。
趙棉乾淨利索,抽屜裡也是井井有條。
趙柯找到針線包,取出裡頭被她弄亂的本子,手指邊捋順歪出來的紙邊在桌上磕噠兩下對齊。
忽然,一張有些熟悉的略顯陳舊的紙闖入趙柯的眼簾。
趙柯捏著邊緣抽出來,等看清上面的內容,眼睛睜大。
趙楓發現她神情不對,上半身伸進窗子探頭去看,幾瞬後震驚,“錄取通知?!大姐的?大姐不是跟我一樣成績不好嗎?”
他的震驚中不止是震驚,還有一種“明明說好了一起當差生,你卻突然驚豔轉身”的悲憤和“全家就我一個笨蛋”的無措。
趙柯抿唇,輕輕放下那張薄薄的紙,轉而拿起剛才趙楓看過的課本。
上面沒有其他筆跡。
她又將目光轉向那些本子,一一翻看。
大多數都是備課記錄,但是底下有兩本,正反面全都寫滿高中的題。
顯而易見,大姐在自學高中知識。
趙柯坐在椅子上,斂眉專注地看著面前的“證據”。
她不說話,趙楓憋不住,“不是說大姐沒考上高中嗎?那大姐到底考上沒考上?”
事實不就擺在這兒嗎?
趙柯七歲入學,想給家裡減輕些負擔,所以小學按部就班地念,在家裡領著趙楓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初中和高中則是都跳了一級。
大姐趙棉好像因為生病晚入學一年,她初中畢業那年,家裡爺爺奶奶相繼病逝,趙柯正好跳級上高中。
那兩年,全家都熬得很辛苦……
趙楓打量著二姐的神色,小心地問:“二姐,你說爹媽知道嗎?”
“知道的話,他們不可能不讓大姐上高中。”
趙柯單手合上抽屜,通知書沒有放回去。
下午三點,餘秀蘭抽空回家,打算看看趙柯和趙楓在家幹啥呢。
她在大門外,先看見趙楓一個人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姐屋簷下,進去後才看見窗裡趙柯在補衣服。
餘秀蘭稀奇,真幹活了?
而趙柯沒有如她一開始打算的那樣積極表現她的勤勞,只是默默拿起桌上的紙,遞出去。
餘秀蘭莫名,低頭一看,手不住顫抖,氣紅眼:“沒腦子的臭丫頭!這麼大的事兒也敢撒謊!”
“我就說她成績不差,怎麼就沒考上?我還擔心她傷心不敢多提!”餘秀蘭氣沖沖地轉身,“我非得去問問她!”
“媽!”趙柯眼疾手快,探出身一把拉住她。
“都別攔我!”
趙柯沒鬆手,輕聲道:“我們沒有理由責怪大姐。”
餘秀蘭沉默,她那樣性子強的女人,當下也忍不住眼眶通紅。
趙柯不知道她是不是大姐做選擇的主要原因,但她一定是其中一環,他們家每個人都是其中一環。
她不是默默奉獻的人,也完全尊重、敬佩大姐的奉獻,但所有人理所應當知道大姐的付出。
這是趙柯告訴母親的理由。
“媽,我確定,我要把工作轉給大姐,也不會後悔。”
其實最難的,不是改變某一個節點,是跳出固有圈子,睜眼看世界,否則沒有李大勝,還會有張大勝,孫大勝……
趙柯要帶大姐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
旁邊,趙楓跟著保證:“媽,我也會對大姐好的,誰欺負大姐,我就跟他拼命!”
“啪!”
“啊!疼~”
“拼命?”餘秀蘭又一巴掌呼在他後背上,“我還沒說你,你上我屋幹啥去了?我先打死你,省得你將來禍害我!”
“媽!”趙楓挺大個子,滿院子躥,躲親孃的笤帚,“二姐——”
始作俑者趙柯同情了弟弟一秒,然後毫不猶豫地合上窗子。
趙楓:“!”
傍晚,趙建國和趙棉回來的時候,娘三個已經平復情緒,能夠如常地面對趙棉。
一家人吃過飯,趙柯主動邀請姐姐去散步。
趙楓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看著她們出去,喜色完全藏不住。
餘秀蘭沒注意他的鬼心思,跟丈夫說了趙棉通知書的事。
趙建國呆坐了許久,垂頭嘆氣:“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用。”
另一頭,趙柯和趙棉姐妹倆走在綠意融融的田埂上。
“姐,軸承廠的工作,我是真的不想幹了。”
趙柯沒說換給趙棉,而是說她不想幹了。
但趙棉還是蹙眉,“你別為了讓我同意故意這麼說,那是你的工作,我拿著燙手,我寧願就這樣,起碼心裡不會有負擔。”
“姐你先聽我說完。”
有那一紙通知書,趙柯更清楚怎麼說通姐姐,她故意露出疲憊之色,“我知道我這麼說,肯定會有人覺得我好吃懶做,但軸承廠的工作,真的很辛苦,完全不適合我。”
趙棉反駁:“你很好,又聰明又懂事,別人沒資格說你。”
趙柯感慨,怪不得原書裡趙楓被慣成混球……
她姐這溺愛光環太強了,要不是她早就過了心智不成熟的年紀,也扛不住。
趙柯挽住姐姐的手臂,頭靠在她肩上,撒嬌:“也就姐你覺得我哪哪兒都好,可我自己什麼德性我清楚,軸承廠的工作又無聊又累,車間管得又嚴,出一點兒錯都得捱罵,嚴重還要扣工資,得時時刻刻緊著弦,每天回宿舍,動都不想動。”
“你怎麼沒說過?”趙棉心疼。
趙柯伸出手,讓她更心疼,“你看我手,都磨出繭子了。”
趙棉摸著她的手,滿眼難受。
“我能考上一級工,都廢了好大力,二級工不知道得多辛苦,不過姐你不一樣,你又聰明又勤快,我們車間於師傅就喜歡你這樣的,你肯定用不了兩年就能漲工資。”
趙柯越說越來勁兒,暢想起來,“二級工的工資比我現在多七八塊,三級工四級工工資直接翻倍,要是繼續往上……”
趙棉不由跟著她的話聯想起來。
她從來都是有一分恨不得給趙柯兩分,根本不捨得妹妹吃辛苦,如果她能多賺些,妹妹可以每個月多吃兩燉肉,每一季都換新衣服……
而且,趙棉看著妹妹比城裡知青不差什麼的氣質模樣,她的手本來也不該做苦力活。
趙柯很豁得出去,乾脆拉著大姐的手臂晃,“姐~我回來可以頂替你去小學掙點工分,反正家裡的活兒有趙楓幹,就讓我好吃懶做吧,我不介意。”
趙棉終於鬆了口,“你什麼都不幹也行,我養你。”
趙柯喜上眉梢,笑咪咪地說:“那不成,不能給咱媽罵我的機會。”
姐妹倆意見達成一致,輕輕鬆鬆地溜達到地頭,從另一條路回去。
知青點,柳樹下,一對兒男女面對面站著。
趙楓高興地遞出一個紙包,“莊蘭,我二姐買的糖塊兒,橘子味兒的,我特地帶給你的。”
莊蘭不接,冷淡疏遠地說:“這也不便宜,我受不起,你拿走吧。”
“沒關係的。”趙楓急切地送向她,“你不是頭暈嗎?我爹說吃糖會緩解,你收下吧。”
“我不要。”莊蘭語氣冷硬。
趙楓身後好像有一條尾巴,從瘋狂搖擺變成失落地耷拉著,但仍然執著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糖?我下回朝我姐要點兒別的送給你吧,我大姐會做頭花,二姐……”
然而莊蘭聽他這麼說,不好的回憶全都湧上來,忍不住尖銳地質問:“你有考慮過你姐姐們的心情嗎?她們活該被你吸血嗎?”
趙楓茫然,他、他吸血了嗎?
不遠處,正好路過,然後光明正大偷聽的趙柯和大姐對視一眼。
雖然女主態度惡劣,可以順勢打擊趙楓的追求之心,避免他走向偏執痴纏的道路,但是自家的弟弟被誤解,趙柯不開心。
趙楓還在急赤忙慌地解釋:“莊蘭,我沒有……”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陰惻惻的女聲:“趙楓,讓你藏糖,你學會中飽私囊了?”
趙楓嚇得一哆嗦,僵硬地緩緩回頭,“二、二姐?”
趙柯揪住他的耳朵,使勁兒,“回家!”
趙楓弓著腰,順著她的力道走,眼裡都是求饒,還不住地往莊蘭那兒使眼色,想讓二姐給他在心上人面前留點兒面子。
趙柯奪走他手裡的糖紙包,不容置疑地塞到呆怔的莊蘭手裡,然後扯著趙柯的耳朵走人。
這時,趙棉走過來,溫和地跟莊蘭打招呼:“莊知青。”
因為剛才的一幕格外迷茫的莊蘭一驚,握著燙手的糖,語無倫次:“啊,是,啊不是,我是說……我是莊蘭。”
救命,她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