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餘秀蘭早早就敲趙柯的門,“還不起來?大院兒都去人兒了!”
趙柯迷迷瞪瞪地扒開眼睛,摸起手錶一看,才五點!
“怎麼這麼早?”
餘秀蘭在外頭說:“家家都得上工,誰樂意耽誤一大天少掙工分兒啊。”
趙柯困得腦子不轉,整個人處於靜止狀態。
餘秀蘭喊:“動了嗎?”
幾秒後,一動不動的趙柯才慢吞地回:"動了。"
“那你快點兒收拾。”餘秀蘭聲音漸遠,“你年紀小,不能讓人等,知道嗎?”
知道……
趙柯夢遊一樣爬起來,被子疊到一半兒,頭埋在被子上。
也太早了。
這是什麼養老?繼續下去,萬一養出生物鐘,以後還能睡著懶覺嗎?
想想每天早上四五點,曬場和老槐樹下遛彎兒嘮叨嗑的人裡,出現她年輕的身影……
可怕。
趙柯人都嚇精神了。
“先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餘秀蘭招呼她,塞給她一個煮雞蛋。
“你們有嗎?”
餘秀蘭催促:“有,你快吃吧。”
趙柯這才坐下剝雞蛋,就著鹹菜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然後就被催著出門。
生產隊的社員們有熱鬧是真愛看,這個時間點,大院兒外頭已經聚了不少人。
甚至每天在老槐樹下報道的婦女們,都轉移到了大院兒。
“趙丫頭來了!”
萬眾矚目。
趙柯衝大院兒裡的社員們點點頭,然後叮囑井邊兒坐著的人:"小心點兒,別掉井裡。"
眾人嬉笑,“這麼大人了,咋會掉進去。”
有個社員還為了顯示他掉不下去,故意往後錯。
“那誰說得準,小心總沒錯。”
趙柯話音剛落下,那社員手在背後按了個空,上半身就往井裡栽。
看見的人全都嚇一跳。
“誒!”“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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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真掉下去,其他人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笑得前仰後合,紛紛嘲笑他。
“嘚瑟大勁兒了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哈哈哈……”
趙柯剛才也是驚了一下,現在突然變成”老人“,忍不住好笑。
她開啟辦公室的門,拿起笤帚簡單打掃一下辦公室,把桌子拉到一起,擺成一排,空出個更大的空地。
忙活的間隙,趙柯看到王家二兒媳周秀麗的孃家人竟然也早早過來,就招呼他們進來。
周家來了五個人,周父周母,還有周家三個兄弟。
趙柯招呼他們坐。
現在辦公室就他們幾個,凳子空得很,可以隨便坐。
周家三兄弟看著趙柯這麼年輕的姑娘,面面相覷,眼神都有些不信任。
周父周母昨天見過趙柯坐生產隊的主桌,在趙村兒大隊長跟前也能說上話,倒是沒太輕視她。
周母開口:“趙主任,你也不贊成王家給老三物件家二十塊彩禮吧?你今天一定得替秀麗多說話。”
趙柯不表態,拉了把椅子到他們前面,閒嘮嗑:"當初二嫂嫁給二哥,啥條件啊?"
“那時候能有啥條件,老王傢什麼也沒給,秀麗一卷鋪蓋,兩身兒衣服就嫁了。”
趙柯問:“那你們也相中二哥了?”
周母嘆氣,“這不尋思,王家都是壯勞力,勤快點兒,日子咋也會越來越好,沒成想……”
掙得趕不上花的,吃飯的嘴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窮。
趙柯微微點頭,抬頭看向周家的幾個兒子,笑著問:“你家幾個大哥一看就能幹,家裡過得還行吧?”
“行啥行,也是一大家子人呢,我想接濟接濟秀麗的孩子,一點兒口糧都勻不出來。”
趙柯大概就瞭解了,又看向周家三兄弟,捧他們:“一看你們家就和睦,幾個大哥也是真心愛護妹子,心疼她過得苦。”
鄉下人,就愛聽人說家裡"和睦""團結"之類的話,趙柯又面嫩,看著誠心,周家人更沒啥戒心,閒嘮嗑時說了不少周秀麗在王家的情況。
趙柯從她帶有偏向性的話裡總結出來,周秀麗有點兒抓尖要強,有事兒她
得發言,不能吃虧,但是嘴甜,很會哄人,在東嬸兒面前說話是有點兒作用的。
她跟王老二王向文感情挺好。
妯娌之間處得也不算差,不過趙柯估摸著,還是因為趙花花那個嫂子性格忍讓。
“二嫂怎麼沒陪你們一起過來?”
周家是另外一個生產隊的人,平時應該沒什麼功夫過來,按理說應該陪著孃家人。
周母說:“老王家昨天晚上也好一頓彩扯,她不太舒服,就在家待著了,有我們孃家人在這兒就行。"
無論是真不舒服還是假不舒服,孃家人在這兒給她撐腰,做媳婦的不直接出面,其實是聰明的。
有人趴在窗戶上往裡張望,趙柯走過去,敲了敲。
那人嘿嘿一樂,退開了,但沒完全退開,仍然要佔住看熱鬧的最佳位置。
趙柯看見王家其他人來了,王長河和東嬸兒,身邊兒還有大兒媳趙花花和趙四爺、她父母、弟弟。
她開啟門,請他們進來。
趙柯挨個問好,沒看見王家的幾個兄弟,問:"他們幾點去潘村兒接人的?"
東嬸兒說:“怕耽誤上工,天一亮就去了。”
“那快到了吧。”
趙四爺拄著柺杖,支使趙柯:"你一個人兒在這兒能有啥用,快去叫新山過來,別耽誤事兒。"
生產隊有對她擺譜兒的人,只是仗著歲數輩分這麼擺譜的,只有趙四爺。
趙柯臉上仍然掛著笑,"四爺,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啊,我好歹是個婦女主任,幹跑腿兒的活多浪費。”
她說著拉開窗子,視線劃拉一圈兒,找到趙四爺家比她還大五歲的堂哥,不客氣地支使:"成子哥,你去隊長家跑一趟唄,就說潘家人快到了。"
趙成爽快地答應,轉身就往大院兒外跑。
趙柯重新關上窗戶,笑呵呵地說:"四爺你看,這不就是喊一聲的事兒嗎?"
趙四爺:“…”
真是一點兒不吃虧,他支使她,她轉頭就去支使他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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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王、周、趙三家人,偶爾趙家父母和周家父母說話時會針對王長河和東嬸兒一兩句。
趙柯在中間調和氣氛總體還算平和達柯在中同響和,氣分總體還算平和。
沒多久,王家兄弟幾個接潘家人過來。
潘家不止父母和潘秀蓮以及她兄弟來,也來了兩個叔伯給潘秀蓮撐腰。
潘母一進隊委會辦公室,瞧見趙柯一個人兒坐在桌後,就不滿地來
了句:昨就一個大姑娘在這兒?她懂啥?”
趙柯笑容不變。
潘母一路上沒少給王家兄弟臉色,王向全擔心她誤會趙村這頭不重視,連忙解釋:這是趙柯,我們村兒生產隊的婦女主任,高中生呢!”
“婦女主任?!”
一個這麼年輕的姑娘竟然是趙村兒生產隊的婦女主任,潘家人都很驚訝。
潘母直接質疑:你們生產隊咋想的?讓個小姑娘當婦女主任?這不開玩笑嗎?
趙柯從當上婦女主任就泡在質疑的河水裡,不過也沒什麼,她能在裡頭歡樂暢泳。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是吧?”趙柯大大方方地認,“我是挺年輕的,不過生產隊的社員們如果不是信得過我,不能推舉我當婦女主任,今天我也沒辦法坐在這兒。”
她當上婦女主任的緣由,趙村兒的人門兒清,別村兒生產隊不知道啊。
潘家人、周家人一琢磨,就都以為她可能真的有兩下子。
趙柯不能自吹自擂太多,客氣地清他們也坐下來,“潘叔,潘嬸兒,大家都坐吧,大隊長很快就來了。”
她沒特意安排各家人坐在什麼位置,周家先靠邊兒坐了,後進來的王家和趙家,王家挨著周家,趙四爺他們進來就直接坐在了窗邊兒,現在正好將王家人和潘家人送做一堆兒。
潘母給了東嬸兒好大一個白眼,拽了一下板凳,發出刺耳的聲響,等到離王家人有一段兒距離,才咣噹坐下。
潘家除了潘秀蓮神情忐忑,其他人全都差不多的態度,就是要給王家人下馬威。
東嬸兒這段兒時間本來就憋了不少火氣,當然不可能對潘家臨時加錢,害得他們丟臉的事兒沒有意見,控制不住地嗆道:“啥人呢,刁歪的很,我就不信這事兒傳出
去,誰家還敢跟你們家姑娘結親,太貪了!
潘秀蓮通紅的眼眶當即就湧出淚,深深地垂下頭。
潘家哪能任東嬸兒這麼說,幾個男人一臉兇悍地瞪視王家人,潘母直接開罵:“呸!你們是什麼好玩意兒?窮得叮噹響,我們家姑娘樂意嫁過去,那是下嫁!”
王家男人臉色紅一陣兒白一陣兒,十分難堪。
潘秀蓮哽咽著勸:“媽,你別這麼說。”
東嬸兒嘴皮子快,刻薄地噴回去:“啥下嫁,你可真能抬豬價……”
爭吵瞬間就爆發,趙柯抬手阻止:“話別說太絕,不好收場……”
潘家人耳朵裡只有東嬸兒罵他們“豬”,根本沒人聽她的。
“你罵誰呢!”“找打是不是?”
潘家男人攥著拳頭就往王家那頭壓。
王家老大和老二擋在親媽面前,王向全道中間擋住兩邊的人,兩頭勸:“別吵別吵……”
王向全在中間捱了好幾肘子。
“都平靜一下,別吵。”趙柯怕他們打架,站起來,一邊兒勸說一邊兒跟趙花花說,“花姐,你往後退退,小心肚子。”
趙花花抱著肚子,趙母護著她,倆人緊張地退到門邊兒去,怕被混亂傷到,乾脆退出去。
窗外趴滿人,全都在看屋裡打架。
趙柯稍微了提了提音量:“都安靜一下。”
聲音直接隱沒在爭吵中。
周家和趙家其他人紛紛去勸和拉架,捱了幾下,動作也開始粗暴起來。
趙柯喊了好幾聲,一點兒用沒有。
一群人扭成一團。
門外有社員看情況不對,闖進來拉架。
看熱鬧有意思,身處其中變成熱鬧,真的很沒意思。
趙柯累了,坐下扶額,忍耐地呼吸。
以和為貴。
以和為貴。
以和…
幾秒後,去她奶奶的以和為貴。
趙柯拍桌子站起來,轉身從牆上摘下鑼和鼓槌,高高舉起被槌,使勁兒砸下去。
“咣。”震耳欲聾。
她身後的牆上,簌簌掉灰
,窗上的玻璃都好像震了震。
扭在一起的一群人震得耳朵疼,全都僵住,齊齊看向聲源。
趙柯推開桌子,左手拎鑼右手拿鼓槌,拉著臉走到他們身邊兒,也不管都是誰,鼓槌槌上去,“讓你們安靜,沒聽見嗎!”
鼓槌挨個追,“散開散開散開!”
有時候氣勢這玩意兒,不是看個頭大小,身材胖瘦,也不在聲高聲低。
有的人站在那兒,眼一瞪,被瞪的人就知道她是個橫的,誰要是跟她對著幹,她是真敢衝上來幹你。
趙柯明顯就是這種人。
於是鼓槌槌到誰,那人的氣勢就弱下來,下意識地鬆開手。
進來拉架的趙村社員們怕趙柯傷及無辜,躲得飛快,迅速退到兩步外。
趙柯手裡的鼓槌又點向王家兄弟三個和潘家多來的兩個叔伯,兇得很,這是什麼地方,不知道嗎?讓你們進來是讓你們打架的嗎?外頭待著去!
王家兄弟和潘家的叔伯兄弟被個小姑娘指著鼻子訓,面上臊得通紅。
王向全張嘴,“趙……”
趙柯叉腰,“你想說啥?”
王向全又閉上了嘴。
窗外,擠進來湊熱鬧的陳三兒嬉皮笑臉地喊:“快出來吧,再不出來,該挨捶了~”
屋外的人一陣鬨笑。
七個大老爺們兒都尷尬極了,對視一眼,腳步挪動,一齊往外走。
屋外的人笑得更大聲。
七個人全都瞪向他們,但再怎麼兇惡,也像是拔了牙的老虎,根本沒有威懾力,反倒還引得眾人越笑越厲害。
竟然在隊委會辦公室打起來了……
這些人真是……
怪不得餘秀蘭同志暴躁成那樣兒,擱誰誰不暴躁?
趙柯的目光刀子一樣射向剩下的人。
幾家人理智漸漸回來,被她的視線掃射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眼神躲閃。
趙柯的視線落到凌亂的地面上,嘴唇微抿,呼吸重了點兒。
即便什麼都沒說,誰都能看出來,她不高興。
周家的三個兄弟下意識地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板凳,其他人也紛紛動起來
。
屋外看著這一幕,笑聲不斷。
都圍在這兒看啥呢!趙新山的聲音突然在圍觀眾人身後響起。
眾人笑聲一止,又嘿嘿笑了兩聲,讓開門的位置。
趙新山端著搪瓷缸子踏進去,就看見了詭異的—幕。
趙柯一人環胸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在整理桌凳,王老三還拿著掃帚在地上劃拉。
趙新山皺眉,“咋回事兒?“
趙柯掃了眾人一眼,說:“沒事兒,都等您呢。”
其他人全都點頭。
是是是,啥事兒沒有,她說的全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