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司牢房裡,並沒有往日那般駭人的審訊,甚至也根本沒有犯人。
那幾位工匠已經被送回駙馬府了。
霍蓮坐在牢房裡,手中轉動著一架小木鳥,這是那幾個工匠做出的縮小版,隨著按下鳥身上一個機關,再向前一拋,小木鳥沒有落地,如同那日在皇城校場馱著人的木鳥一樣,慢悠悠飛起來,在屋子裡盤旋。
霍蓮沒有再理會木鳥,看著門的方向出神。
朱川從外走進來,木鳥撞在他身上掉下來,朱川眼明手快撈住,手裡的木鳥又恢復了一動不動。
“都督,他們說的可信嗎?”他問,將木鳥拋了拋扔在桌子上。
親眼看著這幾個老匠做出一個小的木鳥,證明的確有這個手藝。
老木匠們進了都察司直接承認了,他們的技藝是一位墨者教的,但他們並沒有加入墨門。
“那位師父很和善,在我們的作坊裡做工掙了一些米糧錢,我們原本也不知道他這麼厲害。”
“那時候家裡窮,老婆罵孩子哭,被他看到了,臨走的時候教給我們這個手藝,說讓我們做出來哄哄孩子。”
“其實孩子也不怎麼喜歡,更願意去抓真的鳥玩。”
“我們一直以為這只是做個玩具,過了半輩子了,還是柳駙馬提醒我們才試著把它做大,發現還可以馱人飛起來。”
老匠們說得誠懇,又查了他們的身家,也的確沒有問題。
墨者喜好為師不藏私技也是實情。
霍蓮從桌上拿起小木鳥,在手裡轉了轉,看了眼一旁的六尺劍。
“他們的確不是墨門的人。”他說,“技藝很是粗糙。”
甚至不如一把劍的玩具。
朱川對墨門技藝粗不粗糙並不感興趣:“如果只是偶然學來的技藝,陛下應該不會厭惡,那這次五駙馬能繼續得到看重了。”
霍蓮說:“五駙馬真是步步高昇。”
朱川點頭:“這傢伙運氣還真不錯。”
“你相信運氣嗎?”霍蓮忽然問。
朱川愣了下,撓撓頭:“相信吧,有人就是運氣好,有人就是倒黴一些。”
霍蓮搖頭,看著手中的木鳥:“我不信,運氣不好,是自己舉止行為有差。”
比如梁寺,比如那個洛掌門,他們是運氣不好,但之所以以來厄運,他們自己也都有過錯。
“運氣好,要麼是自己能力所致,要麼就是……”霍蓮接著說,“別人給的。”
朱川一怔,旋即眉頭一豎:“都督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是有問題。”說罷一拍手,“可不是嘛,如果五駙馬真這麼運氣好,怎麼前幾年沒這麼厲害,天天被公主瞧不起,連院門都進不去……”
咳,公主府的隱私不提也罷。
“的確是,五駙馬也就是從…..”
朱川想著,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從建造觀星閣之後,才被皇帝看重。
後來的花燈宴,亦是有那女人的參與。
更不用說現在的能飛上天的木鳥來自墨門之技。
也就是說,是那個女人給了五駙馬好運。
“都督!果然是她?”朱川呵了聲,“天天在我們家住著,背地裡攀上了五駙馬。”
甚至也不算背地裡,先前這七星就被五公主邀請過,還做了什麼裙子,肯定是那時候就搭上關係了。
“怪不得捨得離開京城了,原來留著後手呢。”
“都督,去告訴陛下,免得將來我們還要被反咬一口。”
聽著朱川一堆話,霍蓮再次搖頭:“不是她。”
朱川再次愣住,不是她?
霍蓮看著手中的木鳥要說什麼,有侍衛急急進來:“都督,劉宴說要查桉,從五城兵馬司調了兵馬出京了。”
朱川呵了聲:“他有什麼桉子要查的?還動用兵馬?”
侍衛說:“好像是抓墨徒。”
墨徒?
朱川一怔,霍蓮也看向侍衛。
“真抓還是假抓?”朱川皺眉問。
劉宴這老小子早就跟墨徒混一起了,能抓早就抓了,分明是要靠著墨門撈好處。
現在墨門的掌門都離開京城了,他又大張旗鼓的……
霍蓮沒有說話抓起六尺劍向外走。
朱川忙跟上說:“對,我們看看去就知道了。”
但剛走出來,就見一個內侍被迎進來。
“都督。”他笑呵呵施禮,“陛下有請。”
霍蓮的腳步一頓。
內侍將來意說明,因為那幾個工匠被送回去,五駙馬高興,皇帝也更有興致,又要繼續飛那個木鳥,這一次還會試攜帶兵器。
動兵器了,更要霍蓮在身邊守著。
聽到這句話,朱川到嘴邊的那句我們都督有事,我去伴駕的話嚥了口去。
人人都說霍蓮跋扈,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但事實上都督的跋扈只是皇帝允許的跋扈。
“好。”霍蓮對內侍頷首,“我這就去。”
內侍笑呵呵:“奴婢在車上等都督。”
看著內侍走開,霍蓮將手中的六尺劍遞給朱川。
朱川忙接過,說:“我親自去跟著劉宴,到時候不管他是抓墨徒,還是被墨徒抓,都逃不過我的手心。”
嗯,這話似乎哪裡有點怪,但不管了。
霍蓮笑了笑:“你不用去。”
不用嗎?朱川不解,那就看著不管了?
“把劍給梁六子。”霍蓮說,“告訴他,如果不能將這把劍交給七星,北境長城以後就不會存在了。”
……
……
御街上被黑壓壓兵衛簇擁的黑車疾馳,路上的官員們忙避開,就算有走在前方的車馬也忙避讓。
李國舅也在其中,他的避讓讓街邊的幾個官員笑了。
“李大人,你還用讓路啊。”他們打趣說。
李國舅笑呵呵說:“論官職霍都督比我大,當然要避讓。”
這個老好人雖然不踩低但捧高極其拿手,官員們笑了笑也不再多說,李國舅放下車簾,接過車內一老僕打扮的人遞來的茶。
“見陛下呢不是難事,但見了陛下不被拖出去砍頭則要慢慢來。”他說。
老僕將頭低的更低:“罪人知道,願意耐心等候。”
李國舅喝了口茶,笑了笑:“那就等著五駙馬再得聖寵,以及劉大人的好訊息,應該不會等太久。”
老僕整個人俯身在車內:“一切都有勞李大人。”
……
……
皇城這邊官員們進進出出,京城門也比往日多了官兵出入。
張元本不在意,蹲在牆角似睡非睡,忽地聽到有聲音喚他“頭兒!”
張元抬起頭看到一個路過的官兵勒馬停下,是他以前在京兆府的同伴。
“栓子,出外差啊。”張元說,又擺手,“嬸子那邊我會照看的。”
栓子卻沒有立刻告辭,而是對張元招手。
張元耐著脾氣走過去。
“大理寺又調動兵馬去抓墨徒。”栓子低聲說,“聽說外邊的官兵已經將墨徒圍起來了。”
張元愣了下,墨徒這兩個字已經有些陌生了。
前方的官兵在喊栓子的名字,栓子對張元說:“頭兒,等這次我抓到了他們,一定審問滾地龍的下落。”
張元看著他:“你還記得呢。”
“難道頭兒你不記得了?”栓子反問,又恨恨說,“你就是因為他被害到如此地步,我可不會忘。”
說罷不再停留,催馬跟上官兵們。
張元站在原地目送,神情變得複雜。
“我倒不是記得被害到如此地步。”他自言自語說,茫然的眼神漸漸凝聚,“不能忘記的是桉子未結。”
伴著這句話,他轉身向馬棚奔去,下一刻翻身上馬也向城外疾馳而去。
身後城門衛的喊聲亂亂。
“張元你又逃值——”
……
……
皇城校場上站滿了官吏,比起上一次可以說人山人海。
誰不想親眼看能馱著人飛的木鳥。
“我還想坐上去。”一個官員說,扶著花白的鬍鬚,“我還沒飛過呢。”
這話讓四周的人都笑起來。
雖然聽到想飛起來都會嘲笑痴心妄想,但其實誰心裡不想飛起來試試呢。
那邊高臺上不止皇帝在,皇后以及後宮的妃嬪公主們也都來了,好奇地對著場中的木鳥指指點點。
“不過今日不是展示能飛。”柳駙馬對皇帝皇后妃嬪們說,“是要演示射力,看起來可能不。”
皇帝當然不在意好不,問:“是需要人揹著弓箭上去嗎?”
說話間上次那個瘦小的雜役正在爬上木鳥。
先前已經知道了,這是特意挑選出來的身材瘦小體重輕的人,這般矮小自然不是精良的兵士,甚至都沒有拿過箭。
這種人就算能飛在天下,射出的箭也威脅不了人。
柳駙馬說:“不是,是在木鳥身上新增連弩,不需要操作者具備臂力和箭術,只要能拉動機關,就能射出重箭。”
皇帝大喜,再看場中已經豎起的板甲,忙催促:“速速試來。”
柳駙馬立刻對著臺下擺手示意。
在諸人的注視下木鳥衝上斜坡,然後在無數的驚呼聲中搖搖晃晃飛了起來。
先前沒見過的震驚木鳥真能飛,先前見過的則盯著地上的板甲,柳駙馬再次揮手,趴在木鳥上的雜役不知道做了什麼,就見從鳥腹下陡然射出三支弩箭,篤篤篤連聲射入地上的板甲。
板甲後旋即有禁衛站起來,舉起板甲高呼。
“洞穿!”
校場上響起更大的歡呼聲,尤其是武將們。
“恭喜陛下!恭喜大周得此神器!”他們激動高呼。
站在高臺上的皇帝大笑,還問身邊的霍蓮:“此鳥的箭術,比你如何?”
霍蓮說:“與臣不相上下。”
皇帝再次大笑:“那果然稱得上厲害!”
霍蓮點點頭,看著正一頭栽在地上的木鳥。
是啊,厲害,粗糙之技都能做到如此,不知真正的墨門技藝能達到什麼地步。
……
……
豔陽照耀著大地,一座小鎮外的官路上,佇立著一座客棧。
不知是此地偏僻,還是今日的日光太刺眼,路上並無行人,客棧也緊閉大門,唯有門前的幌子在隨風晃動。
隨著一隊數十人的兵馬出現在大路上,刺眼的日光都有些闇然。
帽子遮住半張臉的首領勐地揮動手中的刀,身後的兵士便如潮水般向客棧湧去,馬蹄踏踏,地面顫抖,視線裡的客棧也似乎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客棧的圍牆似乎真的碎裂了,一架奇怪的木架伸出來,下一刻,首領的視線裡寒光一閃。
平地蕩起疾風,其間又如裹挾著幽魂哭泣,密集如雨的箭失鋪天蓋地而來。
首領只覺得身子一麻,揮動向前的長刀忙向後。
“後退——”
“後退——”
伴著嘶吼聲,馬匹嘶鳴,有兵馬向後,有兵馬收勢不及相撞,也有兵馬翻滾撲地。
原本如洪水般湧來的兵陣瞬間激盪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