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友人死後,我曾親眼目睹他的亡魂,在眼前一遍一遍跑過。」
這句話不是玩笑,卻勝似玩笑。
對太宰治來說,它比屢次計劃自殺,最後都以失敗告終的現實更令人難以接受,稱得上是一句地獄笑話了。
意外就發生在那個敗落的洋房舞廳裡。
Mimic事件後,作為不被允許公開的‘外來武裝衝突’,在確認兩方人員盡數死亡後,異能特務科迅速出手善後,將洋房裡計程車兵屍體處理得一乾二淨。
殘留在地毯裡、牆縫中的子彈也一併挖出收走,只剩下一個空曠破敗的舞廳。
如果不是房間內,那些深紅窗簾上的子彈劃痕還在,恐怕就再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此地發生過什麼。
這本該是結束。
然而,在某一次故地重遊時,太宰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槍聲。
它們從雜亂的灌木叢外傳來。‘呯呯’的槍響此起彼伏,就像有兩人在對戰,驚險的動靜一直從遠處的紅色洋房延伸而來。
“這是……”
怎麼可能?!
太宰治驚愕地睜大眼睛,他想也不想地轉身,朝著槍聲的方向衝去。
穿過茂密叢生的櫟樹,在充滿石子的小路右轉。一路奔向洋房深處的走廊,然後在一個寬敞的、被炸.彈炸燬的庭院盡頭——
“——!”
陳舊的法式大門被用力推開。
門口的太宰治顧不上喘氣,他第一時間看向了舞廳的地板中央,紅髮青年曾經橫屍的位置。
……空的。
沒有人。
太宰治定定地盯著地板看了一會兒。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什麼,猛地抬起頭掃視四周,包括超過三層高的天花板、樓梯口,以及高高吊起的、腐朽傾斜的吊燈。
任何能佈置機關的地方,任何能藏匿人的位置。
但在檢查一圈後,太宰治依舊什麼也沒找到。
就在他一無所獲時——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
太宰治的呼吸一窒。
他驟然回頭,下一秒,那個令人懷念的紅髮身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赫然撞進他的視野中!
“織田作……!”太宰治瞳孔驟縮。
他本能地上前,想去抓友人的肩膀,然而這抹身影就像是另一個空間的影像,全程目不斜視,自顧自地與少年擦肩而過,平靜地執槍踏入戰場。
夕陽從窗戶斜照而入,光線毫無阻礙地穿過紅髮青年的身影,在地上映照出一層仿若殘血的紅光。
也正是這個時候,太宰治終於看清了,‘織田作之助’半透明的背影。
那的的確確,只是一段「影像」。
這段「影像」聽不到聲音,也無法被第二人干擾。
就像有一臺.獨自運作的錄影機,重複播放著紅髮青年從槍戰到死亡的過程。
此後一遍又一遍。
直到窗外的夕陽消逝,房間內的一切重新歸於沉寂,靜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
…………
【是異能力的小把戲?還是特異點的後續影響?】
一片昏暗的洋房舞廳內,太宰治獨自站在黑暗中沉默良久。
沒人知道他思考了什麼,又或者,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唯獨在這天后,太宰治每天都會定時出現在這個房間內。
他冷靜地坐在屋內的角落,觀察一樣,注視著「影像」定時顯現,又隨著夕陽落幕徹底消散。
不是異能力,也不是特異點的‘後遺症’。
排除全部答案後,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一個荒謬的、怪誕的,只存在於都市怪談裡的答案。
“……幽靈,嗎?”
少年清朗的嗓音在無人的房間內迴盪,語調冷靜而冰冷,如同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
【放著不管的話,會誕生「惡靈」嗎?】
關於這個問題的結果,太宰治無從知曉。
但或許有一個組織,能告訴他答案。
——「往生堂」,胡桃。
*****
兩週後——
眾所周知,橫濱向來不是什麼正常的城市。
黑手黨盛行,怪事頻發,偶爾還能親眼見證炸.彈爆破,又把誰家的摩天大樓炸成一朵盛讚的‘煙花’。
對此,上到八旬老人,下至七歲小學生表示,問題不大,他們都習慣了。
但即便如此,此刻發生的情況,也未免太抽象了一點。
“大叔,真的、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人來人往的商店街內
身穿常服的雙馬尾少女兩手扒拉住門框,眼巴巴地看著門內心如鐵石的店主大叔、
她一雙梅花瞳眸水汪汪的,像極了二十四點鐘聲後,深情挽留灰姑娘的王子,開口的每個音節裡都透著濃濃的不捨。
唯一的區別是,人家王子手裡捧的是水晶鞋,而這位手裡遞過去的——
是傳單。
“真的很優惠哦!”
胡桃不死心地強調,“往生堂限時大酬賓,購一送一,購二送三,多購多得。現在訂購,一次滿十人,再享七折優惠!”
“……”
店主瞅著面前花裡胡哨,印著各種小喇叭的宣傳單,嘴角止不住抽搐。
嗯,優惠。
憑良心說,確實很優惠。
這價格基本已經告別了盈利,讓人忍不住懷疑,這位胡堂主到底能不能賺到錢。
但他只有一個問題——
沒記錯的話……往生堂是替人處理‘後事’的地方吧?誰好人家會閒著沒事給自己提前買棺材,預訂殯葬服務啊?!
還多購多得,滿十人七折……
幹什麼?幹什麼?這是打算讓他在臨死前,先把一家人從土裡挖出來,趕在保質期前湊份子一起燒嗎!
“嘿嘿,不用擔心。”
像是看出店主大叔心中的腹誹,胡桃完美無視了對方青筋直跳的額頭,變魔術似地從袖子裡掏出另一張宣傳單,熱情介紹,
“往生堂出品,質量有保證!咱們還提供十年保修服務!不用擔心棺材會比你先壞掉~”
店主大叔:“……”
店主大叔用力深呼吸,非常想抄起旁邊的掃帚,把面前這個讀不懂空氣的煩人鬼攆出去。
可惜……他不敢。
如果‘推銷員’只有胡桃一人還好說,麻煩就麻煩在,她的身後還站著兩個跟班。
一個是金髮藍眼的少女,身上穿著黑白橫紋T恤,明明長著一張白皙可愛的容貌,但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龐,死掉一樣灰暗的藍色眼瞳,實在沒法讓人昧著良心說出可愛兩個字。
另一個則是肉眼可見的怪人。
青年看著不超過二十歲,臉上纏滿繃帶,只露出兩隻眼睛和黑髮,仔細觀察,依稀能看見繃帶底下嚴重燒傷的面板。
他穿著奇怪的紅褲子和連帽衫,眼神兇惡,渾身散發著殺人鬼的不良氣息。
老實說,這兩人跟門神似的一人杵一邊,讓人看了非常想報警。
店主大叔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先是瞅了瞅眼神死的金髮少女,又看了一眼全程居高臨下瞪著自己的繃帶怪人。
兩秒後,他識相地縮回伸向掃帚的手,憔悴地抹了把臉。
“不是這個問題……”
店主大叔疲憊嘆氣,就差把‘求求你們快走吧’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總之,不需要,我這裡是正經的火鍋店,也早沒了團購殯葬服務的親人……求你們了,去別家吧,快走快走——”
這和趕瘟神沒兩樣的動作……
不等胡桃反應,某個繃帶怪人的眉心率先一跳。
他‘哈?’地一聲拔高語音,神情兇惡地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金髮少女輕輕牽住了手腕。
“扎克。”
金髮少女側過臉,對同伴搖了搖頭,示意對方不要衝動。
與繃帶男性相比,這個少女的身形嬌小,身高堪堪到對方的肩膀。男人只需要張開五指,就能輕而易舉地捏住她的腦袋,把人提溜起來,橫著丟出去。
然而神奇的是,在聽到這一句後,繃帶怪人竟然真的安靜了下來。
叫做‘扎克’的青年垂下眼。
他先是盯著搭在自己手腕處的細瘦指尖看了一會兒,隨後,青年像是顧及什麼,‘嘖’地一聲用力撇頭。
一副‘隨便你,老子不管了’的模樣,充滿了被主人扯住韁繩的惡犬即視感。
另一邊,見到危機解除,躲到收銀臺後的店主這才敢小心探頭,望著三人離開的背影,長長舒出一口氣。
****
「往生堂」,擂缽街的葬儀組織。
自稱‘堂主’的負責人是個十七歲左右的小姑娘,疑似來自異國,剛才門神似的兩人則是對方的員工。
以上,就是商業街店主們知道的全部。
一開始,眾人並沒有將這個突然出現的葬儀組織放在心上。
活人的生意不好做,死人的就簡單了嗎?
其中涉及的門道規矩數不勝數,更遑論是在擂缽街,店主還是個看起來嬌生慣養、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有好事人打賭,最多三天,這個「往生堂」,連同那個叫‘胡桃’的堂主,就會被擂缽街的人渣撕扯得一乾二淨,連骨頭都不剩。
結果,一個月過去了,「往生堂」非但沒有倒閉,生意反而還有欣欣向榮的趨勢,店內甚至多出了兩個同樣來歷不明的異國員工!
沒人知道那位堂主是怎麼做到的,但結果擺在眼前,毋庸置疑。
除此之外,還有一則奇怪的傳聞在橫濱悄然盛行——
【往生堂的客人,不止有活人。】
【如果不怕死,可在午夜時分將死者的名字寫在紙條上,塞入「往生堂」的門縫,不日,就能見到死去之人的鬼魂。】
先不論對這條傳聞信以為真的有多少,那位胡堂主倒是從未主動澄清過什麼。
唯獨在被問起時,胡桃才會擺著手,笑嘻嘻地開口,
“嘿嘿,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稀奇鬼怪,都是無憑無據的事兒。”
“比起這個,我們新推出了超~豪華的‘往生堂一日體驗會’,從送靈到火化,詳盡有趣,應有盡有!保證能解答客人的疑惑!”
“怎麼樣怎麼樣?要來一套試試嗎?”
“來試試吧!百聞不如一見哦!”
打聽訊息的人:“……”
不了不了,提前‘往生一日遊’什麼的,聽著就很可疑,他還想多活幾年。
詢問的人瘋狂搖頭,扭頭的速度比跑還快,就跟背後有幽靈在追似的。完全沒看到身後,某個再次推銷失敗的堂主小姐,遺憾嘆氣的小眼神。
****
“……等等,那傢伙人呢?”
業務拓展失敗,回往生堂的路上
打工仔一號,扎克只是走神一秒,等他再一回頭,就發現某個堂主小姐又、又又一次不見蹤影,只剩下瑞伊一人抱著業務傳單,努力揹著上面的廣告詞。
“嘖,她該不會讓我們去推銷這見鬼的業務,自己跑哪兒去偷懶吧?”
“不是偷懶。”
金髮少女,打工仔二號,瑞伊??加德納說道,“阿桃說突發緊急狀況,剩下的交給我們,她去處理個正事。”
“……正事?什麼正事?”
扎克半信半疑地挑起眉,懷疑自家小夥伴又被忽悠了。
果然,下一秒,只見瑞伊一邊收起宣傳單,回憶地抬起頭,開口就是一段胡堂主經典的胡說八道,連抑揚頓挫的語氣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本堂主掐指一算,北邊海港必有大魚出沒!哎呀,真是個垂釣吃水煮魚的好日子!”
“——阿桃是這麼說的,然後一轉頭,就扛著釣竿跑遠了。”
聽完全程的扎克:“……”
有那麼一秒鐘,他竟然真相信了那傢伙口中的正事……
嘴上說著‘大魚上鉤’,結果繞了一圈,這不就是去偷懶釣魚嗎?!連藉口都懶得找!
怎麼回事?她是上了年紀的老頭嗎?
就算是偷懶,也好歹挑點符合年輕人的事啊!誰家正值青春的小姑娘整天提著個水桶,沒事往鬧鬼的海邊湊!
扎克無語扶額,內心的吐槽有如海嘯般滔滔不絕,但槽點過多,愣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談話間,路上行人的喧鬧逐漸褪去。
很快,周遭的熱鬧就被另一種微妙的氣氛取代。
扎克和瑞伊的出現彷彿一個訊號。
兩人的身影踏入擂缽街的剎那,道路兩旁的空氣隨之一靜。
明面上的打量,暗處的觀察……
一瞬間,無數目光如有實質般從各處射來,忌憚地落在兩人的身上,隱約還能聽見一些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
“是往生堂的人……”
“他們的首領不在,就兩個人,我們要不要——”
“……不行,那個繃帶頭也是個怪物,幾個兄弟都——”
【嘁,這群垃圾!】
走在前頭的扎克危險地眯起雙眼,但礙於自家同伴還在場,暫時忍了下來。
扎克腳步微微一頓,身影慢上一步,將落向女孩的視線盡數隔絕在外。
與此同時,一棟雙層的房屋,出現在擂缽街的拐角盡頭。
房子兩邊的屋簷如飛鳥展翅般翹起,硃紅的房柱,綠色的斗拱瓦片。房屋前方的空地上,立著一個木質架子,上面掛滿了用細繩串起來的空白木牌。
風一吹,木牌頓時如風鈴一般搖晃擺動,發出悅耳的木質碰撞音。
充滿古色的建築設計風格,在參差雜亂的貧民房中顯得尤為扎眼。
一如同這棟建築的名字,「往生堂」。
作為往生堂的員工,瑞伊早已習慣了加諸在身上不友善的目光。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推開大門而入,而是在門外停了下來。
“怎麼了?”扎克挑起眉,感到奇怪地問道。
“有一張紙條。”
說話間,瑞伊蹲下身。少女細瘦的指尖探出,從門縫中緩緩夾出一張紙片。
紙條?
護在後方的扎克垂頭掃了一眼,隨即露出瞭然的神色。
哦,又是這種東西。
——“在午夜時分,將死者的名字寫在紙條上塞入「往生堂」的門縫,不日,就能看到死去之人的亡魂。”
拜這條莫名其妙的傳聞所賜,他們還真沒少收到奇奇怪怪的小紙片。
上面不是用紅墨水詛咒一樣寫著某個人的名字,就是把往生堂當成了奇怪的許願池。
事實上,這條傳聞有一個原始版本——
“有需要的客人請到「往生堂」門前,取下空白的木牌,寫上委託內容後,從門縫塞到堂內。”
“根據牌子上的要求,無論是訃告、火化還是葬儀,「往生堂」都會做到讓客人十分滿意。”
這本來是「往生堂」一開始的‘下單規矩’。結果幾經流言後,門前的木牌無人理會,反倒是這種稀奇古怪的小紙片層出不窮。
該說這裡的人腦子有問題,還是喜歡找刺激?
想到這,扎克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看向那張紙條上的內容。
但這一次,情況出人意料。
無論留言的人是誰,這一回,對方竟然認真地在紙條上,用鋼筆寫下了一行工整的字跡,包括死者的名字和委託內容。
紙條上的內容是——
【請給他一個告別葬禮,送別織田作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