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後的鑄造車間,除了爐前晃動著幾個人影,其他地方都陷入一種莫名的寂靜。就好象不遠處幾盞昏黃的燈,和不知什麼地方發出的機器聲,不是來自白天的那個工廠,倒像是一個剛散場不久,熒幕剛被取下,只剩下空落落一片空地的露天電影場。也有點像農村生產隊的牛羊圈,雖然安詳,卻總讓人覺著有許多活著的東西藏在那裡。剛接班的人們,顯得有點懶洋洋的。大劉在爐前匆匆晃了一下,雖然爐子安靜的像個臥倒的老黑牛,一動不動,但它似乎能感覺到大劉他們的步子似的,會突然從哪個地方撲哧噴出一股氣,作為呼應。
大劉圍著電爐快步轉一圈,於文已經在爐子的後面,他並沒有看大劉,望著電爐背後的出爐口,慢慢說一句:“冒口不用換。”
“嗷,今天還是三爐?”
“嗷。”
他倆總是不緊不慢地說話,尤其是在爐子裝料和熔化期的時候。大劉望望剛從水泥棚進來的郭國柱和武英強,眼睛望著別爐頂上的爐蓋,莫名地嘆口氣,低聲道:“唉,可他媽的,給咱們組分來的這幾個技校生不球行,不如人家三組的那幾個好。三組的那幾個,現在到能上手幹了,能頂上用了。咱們組這幾個技校生,一個,是球眉蹙眼的,”
“哪個是球眉蹙眼的了?”突然,他倆身後冒出個聲音。是一種像參和了沙子的沙啞嗓子,原來是車十二斤。大劉笑了:“呀嚇我一跳,車把式,你的夜班?咋了這是,嗓子咋一下啞成這的了?”
“嗷,額的夜班。嗓子?還不是昨天,一下不知吃上啥了,突然就成了這了。你們說誰了?”車十二斤是高車組的副組長,不是爐前的人。要是換別人,大劉肯定不帶吵理他,大劉就有這股勁。可是對車師傅,大劉不厭煩,他叫車十二斤是車把式。“你不認識,俺們組新來的技校生。”
“額咋不認識了?你說哪個哇?就你們組那幾苗苗人,額還不認識了,你們組不就是三個新來的技校生麼?嗷,一個是長臉,說話挺穩重的,一個是圓圓臉,看上去文文雅雅的,嗷,還有呢,還有一個,是小個子像個小鋼炮似的,眼睛像個老鼠眼。嗷,不就是這三個麼。”
大劉和於文都笑了。大劉沒有再說啥,於文把結實的短小身體挺一挺,不經意地說:“我看看去,該上料了哇。”
車十二斤使勁扯著嗓子喊:“額還在這兒了麼,到哪上料呀?”
“哎操,我說麼,我去看看都是些啥料了。”於文說著還是朝爐前對面的磅料房那走。
”能有啥料了,不就是些爛鐵削,廢鋼爛鐵麼,那還用看?再看也是個煉。好在咱車間這臺電爐,啥球的東西也能吃下去。”車十二斤說著往上高車的鐵梯那走了。一轉身,於文又回來了,他對正貓著腰左右看爐蓋的大劉說:“那兩個技校生在休息室呢,咱們那休息室,哪叫休息室了,髒成個那了。”
“管他的了,反正我不去休息室,誰愛去誰去。那兩個技校生來了?大臭了和那誰了?嗨,這倆技校生,要是能好了,才怪呢。”
於文淡淡地說:“那個姓郭的,還行。”
“嗯,他還湊乎,另外那兩個,和球個大臭成天混,唉,可要他們起山了。誒,今天的三爐沒有合金鋼哇?我可怕鬧那些合金鋼了,一鬧合金鋼,非得把人折騰壞不可。”
於文不以為然:“沒有合金鋼,都是45鋼。”於文的話就是少,和大劉相比,簡直是個悶葫蘆。
大敞著的門洞右手,也就是電爐的斜對面,一間小耳房的門被推開又彈回去,剛來的幾個人往裡面瞄一眼。郭國柱正和武英強端著鋁皮飯盒,蹲在對著房門的,用磚砌成,上面鋪蓋著光光的木板上。郭國柱有點擔心地開門探頭看看,說:“不會叫咱們哇?”
武英強說:“沒事,現在還沒裝料了哇。”
“莫裝了。”郭國柱說著話的時候,大臭進來了。大臭大驚小怪地說:“呀,在這兒了。還帶飯了?我早就球在家吃了。”說著,站在門口猶猶豫豫,“不帶了在這兒,還是到車間辦公室長凳子上躺一會呀。”說著出去了。
武英強對郭國柱說:“咱們學了兩年,全忘了,啥45鋼了,還是氧化期還原期,全忘了。”
郭國柱笑笑說:“唉,也簡單,
咱們車間這是電爐麼,電爐冶煉過程中,一般分熔化期、氧化期、還原期,一般分的特別明顯,特別是還原期,這是咱們電爐鍊鋼的最大特點。還有就是……”剛說到半截,那扇拉著一條長彈簧的木門嘩啦一開,大臭頭一露,笑嘻嘻地說:“嗨,我帶你們看個東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