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于謙已經帶著四萬宣府軍南下,如今皇帝又要再派出駐紮在大同的六萬京軍。
加上王驥本來的十幾萬大軍,參與平定苗亂的軍隊總數竟然超過了二十萬。
大臣們覺得皇帝的荒唐勁兒又發作了,抗擊瓦剌用二十多萬大軍也就算了,平個苗亂至於這麼激動嗎?
羅通站出來問道:“陛下,如今五軍營和三千營的將士全部駐紮在大同,再往南調的話,京城的守備怕是就有些空虛了。”
朱祁鈺耐心地解釋道:“南方亂成了什麼樣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太上皇就是因為調走了太多的京營軍隊,導致北方空虛,這才是土木堡之變發生的根本原因。
長痛不如短痛,朕決定把京營改為兩京制。以後五軍營、三千營便整體劃屬到南京京營,然後徹底整編現在的南京京營。
以後南方再生叛亂,就由南京京營就近派出大軍鎮壓,如此一來,可以提高京軍的應變速度,增強朝廷對南方的控制力。”
陳循、王文、羅通等人一下就聽懂了:好傢伙,皇帝這是根本就不打算讓五軍營、三千營,以及靖遠伯王驥、寧陽侯陳懋率領的大軍再回北京了。
不過眾人也都能理解,要是一口氣回來二十萬親太上皇的軍隊,那可真是要了皇帝的老命了。
就算這些大軍不造反,皇帝晚上睡覺也別想安穩了,恐怕動不動就會做噩夢嚇醒。
而且在這一點上,大臣們和皇帝的利益是一致的,同樣不想看到北京出現這麼多親太上皇的軍隊。
擁立新君的事情,本來就是眼前這幫大臣乾的,親太上皇的重臣王直、胡濙、商輅、彭時,中立的王翱、于謙已經被趕走了,剩下的重臣裡可沒有人希望看到太上皇復辟。
真要是再度變了天,在場眾人能落個回家抱孩子的結局,就已經是祖宗積德了。
所以沒人會閒到跟自己過不去,眾臣毫無懸念地透過了皇帝的詔命,然後一起往前看,開始討論即將到來的正旦大朝,準備迎接景泰朝第一天那嶄新的開始。
兼任禮部尚書的俞士悅開始站出來彙報:“啟稟陛下,據禮部和鴻臚寺匯總的訊息,岷王殿下、襄王預計明日一早便可到京。
東吳郡王、西吳郡王預計七日後到京。
另外還有蒙元大汗脫脫不花,預計三日內到京。
其他藩王、地方文武官員,已經開始陸續抵京。
禮部和鴻臚寺已經準備好接待事宜,還有什麼需要特別關注的,請陛下示下。”
朱祁鈺點點頭:“東吳郡王抵京時,朕親自出城二十里去迎接。在京藩王與五品及以上文武百官必須全部和朕一起同去。
有誰不去的,把名單列出來,交給朕過目。“
俞士悅也沒多說什麼,唯領命而已。畢竟皇帝早就已經亮明瞭態度,大臣們之前都沒有反對,現在事到臨頭再扯皮就成大臣們耍賴了。
君臣之間,又談了一些瑣事,便各自散了。
朱祁鈺悠哉悠哉地回了房中,督促著寵妃們準備飯菜去了。
今天中午要宴請全部中書舍人,給部分人安排其他職位。然後再慢慢遴選一批新人進來。
距離中午還有時間,白圭、項忠、葉盛等人還在西花廳處理政務,而何宜則非常罕見地出現在了翰林院。
何宜最開始就是翰林院編修,而且皇帝一直也沒撤何宜的編修職位,所以何宜也不見外,一進翰林院便滿面含笑地和同僚們一一見禮。
一向非常喜歡開玩笑的劉定之,拱手朝何宜作了個揖,口中笑道:“哎呀,大學士來了啊,我等見過大學士。”
何宜笑道:“前輩可別寒磣我了,別說我就是個小小右庶子,就算是當朝首輔來了,也當不起您這文壇宗主一揖啊。”
劉定之拉著何宜,問了個大家都關心的問題:“行義啊,你說昨天內廷是怎麼回事?聽說錢皇后身體不豫,聖上一怒之下將乾清宮的宮人全部杖斃了。”
何宜推脫道:“我也不知道內情啊,跟著大軍去了趟草原實在累壞了,最近我一直呆在府裡睡大覺呢。這兩天我也沒有見過聖上,我還想從你們這裡聽點小道訊息呢。”
眾人聞言,又紛紛議論開了。堂堂太上皇嫡妻,明媒正娶的皇后,竟然被宮人把腿伺候瘸了,若說這裡面沒有內情,哪個傻瓜會相信啊。
偏偏皇帝處置的極為迅速,審都沒審,就把宮人全部杖斃了。而且內廷的管事大監,被皇帝換了個遍,如今內廷已經稱得上是變天了。
司禮監更是由之前的金英、興安全權主持,變成了由陳勉、阮安、王瑾、王誠、舒良、張永、王勤,一共七位秉筆共治。
翰林院的大才子們,私下裡已經給司禮監新的掌權太監起好了名號。叫做司禮七宦,意指他們是司禮監七大掌權宦官。
而且所有朝臣都能看出來,金英、興安肯定是回不來了。就算回來了,也別想再度掌權。司禮監掌印太監已經名存實亡了。
王誠、舒良、張永、王勤大家都知道,鐵桿的皇帝親信,在如今這個形勢下,不可能抽風一般去站隊到太上皇一邊。
所以大家的關注點,都集中在猜測陳勉、阮安、王瑾三人的立場上了。
到底誰是中立的,誰是太上皇的親信,誰是皇帝的親信?
只待了一會,何宜就找藉口硬跑出了翰林院。回來報個到就行了,再待下去同僚們該‘審犯人’了。
何宜可不敢透露皇帝的機密,所以只有先跑為敬。
出了翰林院,何宜準備走玉河中橋,再到自己任職的詹事府去報個道。
不料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叫道:“行義兄,請留步。”
何宜回頭一看,原來是與自己同科的探花郎嶽正。嶽正也是去年中的進士,而且氣質端方,才學淵博,三十歲便中了探花,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之前何宜就向朱祁鈺推薦過嶽正,太上皇還掌權的時候,嶽正自己在家寫奏書,請求正統皇帝為胡善祥恢復皇后位號。可惜,寫了一半,被兄長髮現,以會禍及老母為由,阻止了嶽正。
嶽正叫住何宜,是有些急了,想請何宜指點一二。畢竟同科的何宜都要起飛了,自己還是在翰林院編修的位置上,不知道幹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
兩人聊了聊,何宜就說了實話了:“季方兄,小弟跟聖上推薦過伱。聖上也知道季方兄年少才高,心懷忠義。
聖上現在最憂愁的,就是大明沒有像豫讓和申包胥那樣不惜己身、不畏萬難的無雙國士。
季方兄本已有為胡皇后伸張正義之志,為何卻又顧及自身、半途而廢了呢。
難道令堂是季方兄之母,胡皇后國之嫡後,就不是季方兄之母了嗎?”
嶽正聞言,陷入了深思,半晌之後,才向何宜深深一揖:“胡皇后母儀天下,為一國之母。我為人臣,胡皇后自然是我的母親。
之前是我懦弱狹隘了,慚愧慚愧。行義兄一席話,愚兄受教了,我這就回去寫奏本。”
何宜連忙稱讚道:“大明竟有忠臣在,這奏本一上,君心必然大慰。季方兄之才,勝小弟十倍,將來建功立業、大展鴻圖,指日可待。”
嶽正說幹就幹,拜別了何宜,急匆匆地回到家中,叫著自己兄長,一起來到母親面前。
嶽正也不多話,一面倒頭便拜,一面痛哭流涕。
嶽正之母大為納罕,好奇地問道:“我兒今早出去還好好的,這是犯了什麼事情了?”
嶽正一邊哭一邊回道:“兒子決定上書朝廷,請求為胡皇后復位。之前兒子就已經有寫奏本,只是被大哥發現後阻止了。
如今兒子想通了,這奏本一定要寫,一定要進呈陛下。
若是兒子因此丟了性命,母親養育之恩,就只能來生再報了。”
嶽正之兄嶽瑞聞言大驚,正欲出言教訓。
嶽正之母卻擺擺手:“罷了,我兒心懷忠義,蹈死而不顧。我再阻止,那我豈不成了不忠不義之人了。
當年胡皇后之冤,天下皆知,世人嘆息同情不已。
然而文武百官,視若無睹;滿朝之中,竟無一人是忠臣。
那時你們父親還在,就對這滿朝文武鄙視不已。我也不想我兒變成自己父親鄙視的那種人。
去吧,我兒認準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你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都不怕死,我一個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又何懼一死。”
嶽瑞聞言,重重地嘆口氣,站在一旁不再相勸。而嶽正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便哭著回房寫奏本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