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啊,他媽說他來上班了呀。”來人顯得有點驚訝,“這麻煩了,他家讓他回去,有兩天沒回去了。還以為在廠裡呢。”
這時候,大臭幾個人圍過來,主要是看那輛上海牌小汽車,至於誰沒有回家,並不感興趣。大劉沒再往前走,站在來人面前,用眼睛一瞥一瞥那輛小車,說:“呀今天確實是沒來上班。”
那輛淡藍色的臥車,正準備掉頭。潔淨的車身,高雅的兩個晃眼的大燈,正像兩隻探照燈,慢慢掃過堆成山的廢鐵鐵削垛,又一下子射向通向造型工段廠房,再照亮冶煉工段廠房,大劉有點愣怔,僵直地站立著,大臭和幾個同伴傻乎乎地看著車燈轉,猶如看一個天外來物,有點不知所措。來人急匆匆瞥一下里面正映紅廠房的爐門,再上下打量一眼大劉的一身粗布勞保服,和頭上分不出顏色的鴨舌帽,本來斯文的面容現出帶驚訝道:“好傢伙。那,你們領導,嗷,你就是,”顯然,覺得將領導兩字放在大劉身上不合適,“那咋辦,這樣吧,如果見了他,馬上讓他趕緊回家。”說完,坐進車裡走了。
大家誰也沒說什麼。於文往這面望著,喊一聲:“再送個樣子去。”於文面無表情,似乎剛才的事與他無關。
於文默然地拾起一個鐵鍁,哧拉一聲,滿滿一大鍁螢石,穩步走到爐門數步之外,沒怎麼校準目標,就刷一下,將大鐵鍁飛送了出去,飛出的鐵鍁頭,就像一顆出膛的粗笨的炮彈頭,穩穩當當,飄飄然地飛進了橘紅色爐門。透過鴨舌帽下的黑色濾光鏡,大家不由自主地紛紛對著爐門望去———濾光鏡裡,瞬間被染紅的螢石,與爐門絲毫不差地穿入,溶成紅雲。郭國柱早就忘了剛才呂俊宇家來人找他的稀罕臥車。他對著爐門,禁不住驚訝一聲:“好傢伙,一點邊邊都不擦,就進去了。”臉上現出欽慕的笑,“我就不行,往裡扔的那一下,老要漏撒一點。沒辦法,還得要向老師傅學。”
大劉沒說話。倒是車師傅不知啥時候又過來,像掐著嗓音說:“好說了!人家那是技術尖子,能差了?看看看,你狗的大臭,你來來,非把一鐵鍁螢石扔到爐外面一半。”
大臭對車師傅沒辦法,只能笑笑說:“呀,從哪兒又鑽出來了?快把你那嗓子好好……”
車師傅不理大臭,可是大臭撿起來條細鐵絲,邊退邊說:“給你,車把式,回去用鐵絲往嗓子裡擱撈擱撈。”
“可你媽的,來來,拿過來,我往你狗的屁股上擱撈擱撈,來,來。”車師傅說著追大臭。車師傅做過樣子後,順勢走開了。
武英強在一旁小聲問郭國柱:“你說往鋼爐里加螢石,起啥作用?”說完,訕笑自嘲道,“都忘了,學了兩年,都忘了。”
郭國柱一邊用鐵鍁把螢石劃拉到一起,一邊呵呵笑說:“螢石也就是氟化鈣麼,又叫氟石,能降低難熔的東西,能促進爐渣流動,讓渣和金屬好分離,咱們在學校的時候,講過麼,冶煉過程中,脫硫、脫磷,可以增強金屬的可煅性和抗張強度。所以,螢石作為助熔劑,一般用於鋼鐵冶煉和有色金屬冶煉。用的比較普遍。”
武英強心裡感嘆,沒好說出口,看來,郭國柱是真喜歡這一行了。同時,他心裡一瞬時,想起來熊二波現在幹啥呢。他陰陰知道熊二波純粹沒在一機廠幹過一天,已經調到了省醫藥公司了,但他還是想知道一下他最近幹啥呢。
他於是冷不丁問郭國柱:“熊二波去了省醫藥公司了?”
郭國柱剛看見大劉把一根剛舀過鋼水的鋼勺扔在地上,他眼疾手快地掄起一個大錘,要去砸舀鋼水的鋼勺。鋼勺的長金屬把-,被另一個年輕後生握著,凳在一個大鐵砧子上,鋼勺側立著,郭國柱掄起來大錘,重重地砸在鋼勺側背沿上。大錘在郭國柱手裡上下翻飛著,就像一個巨大的正在啄食的大公雞。郭國柱有點虛胖的長臉,倔的通紅,一側臉龐,被還沒關上爐火,照的油光光的,汗滴順著耳朵鬢角落下來,有點像滾下來透陰的油滴。
大劉望著郭國柱,一轉身,輕鬆地走到牆根鐵櫃子旁,拿起墨水瓶裡的蘸水筆,把筆在瓶裡嘩啦一卷,像用筷子夾粉條,在夾板上的記錄紙上,嘩啦一筆,龍飛鳳舞的幾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