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澹澹一笑:“李大人身為鋪長房左司,顯然也是精通律法的,本府問你個問題,大蒼官員條例關於納妾祝賀之事如何定論?”
李躍然臉色微微改變。
眾人臉色也齊齊改變。
大蒼官員條例明確規定:大婚者,親友可賀。納妾者,官員不可誤值而賀。
什麼叫誤值而賀?
意思就是:上班時間不準去賀!
下了班你去人家那裡玩個通宵我不管,但上班時間,不允許祝賀別的官員納妾!這個律條的出臺也是不得已的,這個時代官員允許納妾,有的官員還納的特別多,一年一個,一月一個的都有的是。
如果納妾之時大夥兒都去熱鬧一把,幾百個官員同在一個衙門,你納一個我納一個(在這混賬年代,女子便宜得很,幾兩銀子就可以買一個,官員不存在納不起的問題),那真是天天都有喜酒喝,還辦個屁的差?
雖然說官員條例擺在那,但官場畢竟也不是鐵板一塊,就如同現代社會的禁酒令一樣,還不是經常性地來個特事特辦?所以,官員祝賀別人納妾的事兒,誰都不會上綱上線,大喜的事兒,一笑了之。
今日之事正是如此,南山府官員去參加盧王納妾宴,本身不合法,但是,大家都沒將這當個事。
李躍然臉色一僵:“雖然官員條例在前,但盧陽王畢竟是王爺,他納妾,不去也於禮不合,禮雲……”
林蘇抬手打斷他的話:“李大人很懂禮法?”
李躍然道:“不敢……下官於禮法只是略懂……”
“好!既然你懂禮法,那從今日開始,你就去禮房吧,就任從五品執事!”林蘇手一起,掌中知府官印金光大盛,與此同時,李躍然懷中的官印自行跳起,從五品官印之上,原先的“鋪長”二字變成了“禮”,職級由“左司”,變成了一個灰色的“執”!
整個公堂齊齊大震……
堂堂一房左司,直接被抹掉,打入官員最底層的“執事”——再朝下面就不叫官了,叫吏!
這就是林蘇的報復!
他來南山府,鋪長房身為迎接主官的執行部門,集體缺席,眾官已然想到林蘇心有不快,或許會對鋪長房動一動手段,但是,決沒想到這手段是如此的決絕,南山府鋪長房副長官,直接一擼到底!
李躍然全身大震:“府尊大人,你……”
林蘇再度豎起手掌:“李大人,本府有無權力調整你的差事?”
李躍然臉上黑線橫流,無言以對。
林蘇無權更改官員品級(官員品級的決定權在中書省),但他不動官員品級。
林蘇身為一府之主,自然有權調整屬下的工作崗位,所以,他就將這個鋪長房左司直接調整成“執”,何為執?執行也!我保留你官位,但你這官不再是作決策的官,只是執行的官。
官場上很少有這麼決絕的。
今日的南山,大家見到了!
林蘇目光移向賀心宮:“賀大人,再催催!”
於是發了第二遍府尊令。
此令發出,參加盧陽王宴會的南山府官員又有一陣騷動,但杜天高卻笑了:“呵呵,那個小毛頭急了。”只有一句話,官印收入懷中,再度無視。
盧陽王敬酒,正式開啟酒宴的大幕。
酒宴正酣,掃興的府令第三次傳來,措詞已然很是嚴厲,但眾官高舉酒杯,齊賀盧王……
南山府,夕陽西下,十多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的府堂,全都感受到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
李躍然是唯一的例外。
他站在最外圍,目光不再投向林蘇,他看的是天邊。
今日你抹我的官,這是在府堂之內我不敢說什麼,但是,這座官堂你能坐幾天?等杜大人回來,你就會知道,南山府,根本不是你作主!
夕陽漸漸沉入山巔。
南山府華燈初上。
府堂之中,十多人依舊直挺挺地站著,林蘇依舊直挺挺地等著。
知府後院,幾個丫頭也是面面相覷。
酒菜已經準備好了,大人卻沒有下堂。
元姬只能臨時客串知府後院主事,給眾位丫頭下人下達指令:等著吧。
她內心也惴惴不安……
雖然並非官場中人,但如今,她也感受到了官場的嚴酷,她更知道,今天開門第一戰,必須打得漂亮,否則,他在南山府將會寸步難行。
天完全黑了!
終於,城門口那邊,火把亮了起來,一條長龍緩緩而來,正是南山府各位官員酒飽飯足,返回府衙。
一隊衙役頭前開路,一隊衙役後面押尾,中間四十餘位官員,齊齊地邁著八字步,走向府衙,並沒有很急的意思。
到了府衙門口,他們的腳步才急了起來,由杜天高領頭,同時進入府堂。
府堂之上,林蘇目光抬起,盯著最前面的一人,杜天高,南山府一位實權人物,經歷司正司,從四品官職,他的特殊之處在於,就是他架空了他的前任曹知府,一個從四品經歷正司為何能夠全面架空四品知府呢?
一是他是本地人,官場之中,他經營了幾十年。
其二,他還是中州知州曹放的岳父!
這個岳父很便宜,便宜到什麼程度?一夜之間搞定的,四年前,曹放到南山視察,杜天高請他到家裡,讓他女兒身上只穿一點點給曹放敬酒,七喝八喝就滾了床單,後來,不知從哪裡放出話來,說知州大人是杜大人的岳丈,杜天高對這流言不加否認,於是,官場之中,他就開始左右逢源……
這些,都是暗香蒐集到的資訊。
林蘇看著面前小跑過來的這個中年胖子,沒有任何反應……
杜天高臉上堆起了笑容,用小跑的姿態跑到堂下:“府尊大人駕到,下官來遲,有罪有罪……”
林蘇手一抬,當場打斷:“你也知道有罪?罪在何處?”
杜天高以及他身後的一眾官員齊齊一愣,杜天高剛才所說的,無非是官場套話,你還非得問個明白?
林蘇一字一句:“杜天高,本府問你,你罪在何處?”
他這聲音一拔高,頓時威勢大作,公堂之上,嗡嗡作響。
杜天高臉色已然改變:“林大人,今日之事實屬特殊,盧陽王今日納妾之喜,作為當地父母官,不能不給王爺一個面子,是故……”
林蘇緩緩站起:“盧陽王納妾,是盧陽王的事,官員誤值而賀,是觸犯官員條例之事!本府連發三遍府尊令,你們拒不執行,觸犯《大蒼官員條例》第213條第3款之規定!賀心宮!”
“在!”賀心宮一步踏出。
“記下!”林蘇道:“臺下此46人,違反《大蒼官員條例》,本府依照官員條例之律條,封其官印,全體打入禮房為‘執’!”
聲音一落,他的知府官印陡然飛起,公堂之上,金光萬道,臺下46人所有的官印同一時間發生變化,不管你是正司,左司還是右司,也不管你是知府之官,還是一縣縣令,官印之上,統統出現一個“禮”字,後面職務全都成“執”!
賀心宮全身狂震。
他是瞭解林蘇的,他知道今日會出大事,但是,他還是沒想到,出的事情會如此之大。
只一句話的功夫,跺跺腳整個南山府地動山搖的46個實權派官員,集體解職,一個不留!
包括目前南山府最具實權,甚至比知府都牛b的隱形1號杜天高!
這麼一來,整個南山府幾乎成為一座空府!
下方46人酒徹底醒了,瞅著自己官印上的那個灰色“執”字,如在夢中。
七個縣令完全傻眼,他們是一縣主職啊,是吏部正式任命的主職,為拿到這一縣主職之位,他們送出了多少錢?求了多少人?就因為一頓酒,沒了?
司刑司黎江託著官印,手拼命地抖:“大人,下官知錯!”
他這話一出,滿場之人同時驚醒,紛紛上前:“大人,下官知錯!”
甚至一堆人還跪了下來。
倖免於難的一堆人面面相覷。
事情到了這一步,是大攤牌!
但官場就是這樣,新官上任得立威,立威也得掌握火候,綜合一句話:差不多得了。在他們意識中,林蘇會見好就收,帶著官員群體的敬畏開啟他的知府之門。
但是,林蘇註定出人意料:“知錯就好!去禮房吧!”
冷冷八個字,完全斷絕眾人的希望。
所有人目光一齊投向杜天高。
杜大人,你得為下官作主啊……
杜天高託著官印,鬚眉俱動,慢慢抬頭:“林大人,真欲如此決絕?”
“怎麼?你不服?”林蘇冷冷道:“不好意思,不服你也得憋著!南山府,本府作主!”
杜天高雙目一翻:“林蘇小兒,你初至南山就想立威?你算什麼東西?”
話音一落,林蘇手中官印陡然金光大盛,轟地一聲從天而下,將杜天高牢牢壓在地上……
“侮辱上官者,杖三十!”林蘇喝道:“捕頭何在?執刑!”
下方的捕頭李新威踏上一步:“林大人息怒,眾位大人今日誤了大人之迎接禮,實是情有可原,林大人新官上任,想立威,眾位大人都知道,但還請稍安勿躁。”
賀心宮臉色大變!
知府下令,捕頭不從!
捕頭是代表武力系統的,武力系統不服從官權,事兒就大了。如果是朝堂之上,這叫造反;如果是軍中,這叫兵變;此刻是在公堂,這或許叫政……變!
矛盾到了這一步,就真正無可調和。
而且知府走到這一步,基本上走不下去,因為這代表著他的威權完完全全地喪失。
林蘇盯著李新威:“本府令你執刑,沒讓你為他辯解。”
李新威道:“林大人初來南山,對情況一無所知,下官覺得,還是聽聽眾位大人的意見為好!”
“你不行刑?”林蘇聲音陡然一沉。
“下官……”
林蘇陡然一步來到他的面前,手一伸,接過他身後之人的一根法杖……
“你不行刑,我來!”
他的手勐地一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