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崗的第一天,亞爾斯就被當地執法問話了。
好訊息是,來找茬時對方人數足夠多,動靜足夠大,亞爾斯在接受問詢時不經意間露出些許繃帶,搭配上他那大病初癒的難看臉色,任憑這群盜寶團喊破喉嚨也沒人信剛才是亞爾斯威脅他們。
不卜廬稍遠處看熱鬧的都只能看見盜寶團們將他圍住的樣子,不卜廬裡,阿桂身手不怎麼樣,人倒算機靈,看他衝過去制住人後,連忙將藥廬裡唯二的客人請進裡間,避免看到什麼血腥暴力的畫面不適合小孩子的身心健康。
差點不保舌頭的盜寶團哭得形象全無:“他身上還有刀,剛才一下子踩在我的背上用刀壓在我嘴邊!”
旁邊的盜寶團心有餘悸,哪怕被千巖軍捉拿了都使勁往後蹭遠離殺星,聞言瘋狂點頭。
“對,我們作證,他剛剛還威脅我們……”
千巖軍一撩眼皮:“威脅你們什麼?”
盜寶團們:“……”
威脅他們不準醫鬧。
但這說出來,不是更坐實了是他們來找茬嗎!
那千巖軍又看向亞爾斯:“你拿刀——”
亞爾斯無辜的攤開雙手,斗篷裡一覽無餘,上邊全是繃帶,褲子上連個口袋都沒,除了銀質腰帶一側的藍色不知名礦石,他身上比臉都乾淨。
千巖軍微微側頭看他後背,亞爾斯放下斗篷遮住尾巴,正準備拍兩把。
“抱歉,他是我們醫廬的傷患,之前受了重傷,前些天才能下床。”
白朮揹著藥箱子從圍觀吃瓜人群中走過來,掃了一眼那群被千巖軍按著,鵪鶉似的盜寶團。
“倒是這些中的一位,前幾日來我這大鬧了一番,被這位小兄弟不惜崩裂傷口制止了,看來是懷恨在心?”
“你放屁,我後背肯定還有腳印呢!”
亞爾斯忍著揉耳朵的衝動,不耐煩的看他一眼,盜寶團立馬噤聲,亞爾斯冷淡道:“那就轉過來看看。”
盜寶團氣得血壓爆表,到底沒敢繼續喊,押著他的千巖軍往他背上一看,手勁更重了:“哪有腳印?想汙衊人也不是這個辦法。”
領頭那個看了眼全身上下除了模樣可疑外確實沒有可疑物品、連神之眼都沒有的亞爾斯,又看看不住扭動的盜寶團,皺眉揮手:“帶走。”
尋釁滋事的犯人被帶走,千巖軍留下了一人做了些筆錄,也沒為難這位剛下床不久的傷患,外頭的人看完熱鬧後也三三兩兩地散了,把兩位來買藥的母女送走後沒多久,阿桂也到了回家的時候,醫廬一下冷清下來。
長生眼睛滴溜溜的轉過來。
“踏雪無痕?”
帽子戴久了還是有些不舒服,日頭西斜,也曬不到舒服的太陽了,亞爾斯把椅子搬進醫廬,掀開兜帽睨了它一眼:“踏人無蹤。”
開玩笑,那點兒鞋印子風一吹就了無痕跡,亞爾斯不想給白朮惹麻煩,沒有醫廬門口大開殺戒的意願,踩人的時候就收著力道沒給對方踩斷幾根肋骨。
他所掌握的風元素也能在發現官兵來時迅速吹開抹去那人身上的印記。
白朮檢查完藥材:“傷口沒事吧?”
亞爾斯撩開斗篷,繃帶雪白。
長生上下打量:“那刀藏哪了?”
手一放開,特殊料子的斗篷柔順的飄墜回去,亞爾斯木著臉和它對視:“沒刀。”
白朮合上藥櫃,轉頭淡淡看他。
亞爾斯:“……”不笑的白朮,看上去莫名的不好惹。
和長生你來我往時快樂的立起來的耳朵抿下去,亞爾斯右手抹了把腰側的霧面礦石,一把小臂長的短刀赫然在手。
白朮嘆息:“亞爾斯,你的傷口還沒好全。”
聽這意思,不是因為他隱瞞而生氣,而是因為他不顧身體……
耳朵微微抬起了點。
白朮心平氣和道:“哪怕你是醫廬的護衛,有再強的神通,在這之前,你都是我的病人。”
耳朵又垂了下去,只是不同於剛才緊張到幾乎貼緊頭髮的狀態,亞爾斯收起手中短刀:“抱歉,我會好好養傷的。”
好心大夫的關心讓他很受用,亞爾斯完全不介意在他面前收斂獠牙。
白朮也沒去問他藏了多少東西,或者計較之前對方口中的“沒錢”究竟是真是假,醫廬重新恢復平靜,亞爾斯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胸口,盤算還有幾天能好全。
習慣了疲於奔命的日子,這樣的清閒享受兩天就讓他渾身不適應。
亞爾斯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當晚,每日一例湯藥的環節,亞爾斯嗅著湯碗裡散發的,比昨天還要詭異難聞的味道,難得因為毒藥外的入口食物變了臉色。
白朮笑眯眯道:“喝了吧,我特意改了味藥,對傷口好。”
長生同情的別開頭。
它是親眼見著白朮維持著現在這樣的笑容往鍋裡丟了整整三把黃連的,可不是對傷口好麼,經歷這一碗藥,亞爾斯要是還能有折騰自己傷口的膽量,它立刻給他送面錦旗。
口含黃連不屈服,無畏作死真英雄。
白朮的表情明擺了他今天必須把這碗東西喝了,亞爾斯尾巴毛都炸開了,一咬牙,仰頭閉眼乾了。
他很少在安全的情況下這麼對待食物,但這玩意兒要是按照之前的喝法,亞爾斯肯定要蹬腿了。
在眩暈與反胃感中,亞爾斯來到這個新世界後理解了一項真理。
別、惹、大、夫。
恍惚中白朮又遞過來一盅什麼東西,他看著半獸人的尾巴炸成直直一根,輕聲笑了笑。
“喝完記得漱口,早些睡吧。”
好不容易等眼前發黑那股勁兒過去了,亞爾斯僵硬的託著手裡溫熱的碗低頭去看,卻不是想象中的第二碗湯藥。
本來敏銳的嗅覺後知後覺從濃重苦味裡捕捉到清甜香氣。
瑩亮的湯汁中臥著一枚枚被切好的果塊,旁邊點綴著潔白花瓣與兩三蜜棗,亞爾斯低頭嚐了一口,發苦的舌根解脫一般促使他發出喟嘆。
……是甜的。
那天之後,不卜廬再沒人鬧事,亞爾斯也沒將作妖修煉的想法付諸行動,每天除了吃睡就是曬太陽,實在無聊了就拿兩本醫書認認字。
兩個世界的語言互通,文字卻相差甚遠,更何況白朮那些醫書在這個世界的人看都算拗口,亞爾斯捧著看了兩天,每次都堅持不到半小時就一頭砸在桌子上睡個踏實,認字時寫的歪歪扭扭的紙貼在臉上印出好幾條蚯蚓。
後來乾脆當睡前讀物催眠用了。
第三天,白朮專門外出為他帶回來了一摞話本子和兒童啟蒙教材。
於是亞爾斯的日常成了每天邊曬太陽邊認字,他在語言方面還真有些天賦,進步飛快,沒多久就能不問白朮,自己去看那些淺顯的話本了。
也是這些天的相處,讓白朮確認,亞爾斯絕非他一開始以為的隱世仙人。
他對這個世界太過陌生,並非他遮掩的不好,而是——呃,眾所周知,動物的尾巴和本體是兩個存在。
而亞爾斯在白朮面前基本不會穿著那身能把他全身蓋得嚴嚴實實的斗篷,在尾巴誠實的背刺下,亞爾斯那缺乏表情的臉都無法遮蓋他的大部分心思。
將一道乳白魚湯放到靠近亞爾斯的那一側,白朮挑眉看著對方輕輕擺動的尾巴,輕笑一聲。
未免太好懂了些。
終於,在亞爾斯開始挑戰高難副本《巖遊記》時,他的傷好全了。
拆掉幾乎纏滿全身的繃帶後首先感到的就是些許的不適應,然後是蔓延到四肢百骸的輕鬆痛快,亞爾斯活動著肩膀,想了想,將白朮之前送他的衣服從枕頭他不睡的那側下面捧了出來。
五分鐘後,他生澀地將衣服拆了疊疊了拆,總算疊成滿意的平整模樣,小心翼翼的送進空間器裡,又從中取出來他最常穿的粗糙簡單的傭兵裝束。
套上把腰間皮帶一勒,齊活兒。
拆繃帶這種小事亞爾斯沒有麻煩白朮,是自己在房間裡扯下來的,他抓起被扯成一地碎段的白布,推開了門。
時間還早,又正值盛夏,這幾天除了上火中暑食慾不振的外沒什麼患者,白朮和阿桂站在藥櫃前,一個眉頭輕皺,一個愁眉苦臉。
之前零零散散又收購的那些清心存貨也見底了。
阿桂牙疼的扯扯嘴角:“那些愚人眾是要在絕雲間安營紮寨嗎?仙人也沒將他們丟出去……”
長生:“他們又沒放火燒山擾亂仙家清靜,都在山腰附近的,你把仙人當什麼蠻不講理的傢伙了?”
阿桂:“居民委託已經沒有冒險家來接這活了,那要不然,向冒險家協會發委託?”
長生無語:“那不還是面向冒險家的嗎?”
白朮合上裝著清心的藥櫃:“罷了,阿桂,這幾日就拜託你看著藥廬了,我去收拾東西,上山。”
亞爾斯一側狼耳一抖,停住腳步:“你要出門?”
兩人一蛇齊齊看過來。
長生眨眨眼:“咦,難得見你出房間沒穿那個大斗篷呢。”
自然是因為提前聽過了,外頭沒別人在。
脫去碩大斗篷的亞爾斯白朮沒少見,更甚至□□的亞爾斯他都見過——當然是出自客觀原因,救人的時候亞爾斯已經成了個血人,他自然要仔細檢查所有地方。
但走在陽光下的,不穿斗篷的亞爾斯,白朮也是頭一次見。
熱烈的光線從大開的門外揮灑進來,半獸人灰白的發和鋒利的眉眼都好像添了一絲柔和,他穿著沒見過的利落款式,長衣長褲厚底靴,肩寬腿長腰還細,哪怕大多數人看見他只會注意到這人銳利的氣勢,第二眼也不會有人否認他的英俊帥氣。
只是與頭髮同色的耳朵尾巴都有些僵硬,能看出來也不是很習慣這樣光明正大的走在陽光下。
但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無表情,琥珀色的眼看過來,清澈無波。
“我的傷已經完全好了,老闆。”
白朮緩過神,看了他手中的繃帶一眼,點頭:“那就準備一下吧,我們出門採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