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庚嘴唇輕顫,他不敢回頭去看那些看熱鬧的人的眼神,只能大聲的喊道,“大人,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我家七娘才貌雙全,一直都是我們夫妻的驕傲。”
“這樣的好女兒,一輩子只有擁有一個。我疼她如珠似寶都來不及,又豈會害她?”
“就算我如你所言,是那種滿眼算計賣女兒的父親,我又是有多愚蠢,才會將你賣給人配陰婚換得一條大船。而不去圖謀一個高門大戶,細水長流?”
顧長庚說著,看向了一旁不知所措的齊氏。
他冷笑一聲,辯解道,“而且,這個假冒的宵小怕不是沒有查清楚,我的妻子齊氏乃是豪商出身,當初陪嫁過來也是十里紅妝,若真是想買,還能買不到一條船嗎?”
“倘若你真是我的七娘,你捫心自問,我當年花在你身上的錢,不說一條大船,那半條總是有的!”
“我雖然屢試不第,沒有考中進士。但至少也是一個舉人,這點算數倒是算得清楚的。”
周遭的人聽著,亦是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配陰婚太過駭人,那就像是老天爺打雷一樣,管你願意不願意,一下子糊住了你的腦子。
可冷靜下來一想,卻又覺得太過荒誕了去,這顧長庚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就是啊,舉人老爺怎麼會蠢到做殺雞取卵的事情呢?
若是將那顧七娘嫁進了高門,那可是一直能夠幫扶孃家的,說不定她還有那個命,能夠進宮去一飛沖天吶!
今朝不比前朝,後宮中的娘子們也不全是高門大戶出來的,便是那市井歌女都有機會入主中宮。
顧七娘未必就沒有那等福氣,拿去配陰婚豈不是可惜了?
“就是啊就是啊!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吶,哪裡有做父母的會這麼狠心!”
看熱鬧的人群最前頭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他的肩頭扛著一名正在吃餑餑的三歲小童。那餑餑渣兒糊了孩子一嘴,掉了不少在大漢的光頭上。
他卻像是習慣了一般,渾然不在意,他聽著仔細,忍不住插嘴點評了起來。
就在顧長庚獲得贊同隱隱得意之時,那漢子又補上了一句嘀咕,“不過昨日不還大伯子殺弟媳婦同侄兒了麼?今日親爹賣女兒去冥婚又有何稀奇?”
那看熱鬧的人聽得亦是覺得有理,又牆頭草一般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
顧長庚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顧甚微瞧著譏誚出聲,“可不正是如此麼?顧家既不心虛,又何必屢屢咆哮公堂,打斷告狀人的控訴?”
“顧家若是如此豪橫,連一艘船都不看在眼中,那為何還將我阿孃的嫁妝變賣了去呢?我這裡可是有白紙黑字的房契地契作證。打起腫臉充胖子是小,在公堂撒謊是大啊!”
她說著,目光落在了跪在那裡的顧七娘身上。
顧七娘衝著顧甚微點了點頭,又繼續說起了春日宴。
“我從宴會上一回來,便直接病倒了。父親雖然沒有當場同意,但是我們血脈至親,我能夠瞧出他已經有所意動。我母親齊氏的確是出自江南豪商之家。”
“她也的確是帶著十里紅妝嫁進了顧家,可是那嫁妝裡的大頭,拿去給我父親捐了官。”
“不光是如此,汴京樣樣都金貴。顧家男丁各個都不事生產,在家中做讀書郎。束脩,筆墨紙硯,婚喪嫁娶,人情往來,官場打點,擴充宅院……這哪一樣不是錢?”
“到春日宴的時候,那嫁妝還剩幾何?還買大船,買個大棺材還差不多!”
顧七娘說著,紅了眼睛,她抬起手來,憤憤地指向了顧長庚,“顧家瞧中的哪裡是那艘船,他們要的是蘇轉運使從此之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那條運河成為顧家源源不斷的錢袋子啊!”
顧七娘說到這裡,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李茆身上,不等他惡狠狠地瞪回來,便又猶如蜻蜓點水般挪開了。
“我躺在病榻上,聽著顧長庚同我說,若是這門親事成了。不但他能得一肥差,我的哥哥弟弟們日後也能有個好前程……顧家也有了一個隱蔽的生財之道。到時候我們二房,又會成為祖父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就像當初,他年少中了進士,祖父看他的時候一樣……”
顧七娘說著,痛哭起來,“他們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有考慮到我。”
顧七娘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齊氏,“我跪在地上求你們,我說我可以嫁去蘇家,然後在蘇家宗族裡領養一個孩子作為蘇槐的嫡子撫養長大,這樣我雖然守活寡,但至少還有一條活路!”
“你們說,顧家要臉面,若是結陰親的事情傳出去,那失了臉面。”
“我又跪在地上求你們,我說我可以改名換姓假死離開顧家,永遠都不再回汴京。這樣陰親照樣結,我雖然從此孑然一身,但到底還能活著。”
“我才十幾歲啊!我讀了那麼多書,學了那麼多琴棋書畫,都還沒有派上用場。我甚至都還沒有踏出過汴京半步,我的一輩子就在顧家那個憋屈的宅院裡,被四十九條家規束縛著,沒有過過一天鬆快日子。”
“可是你們呢?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兄長,我的小弟……我至親的人就那樣看著我,不吭聲。”
“你們沒有動彈,卻是用無聲的沉默,殺死了我。”
“像是一隻只野獸,將我啃食得屍骨無存!”
顧七娘說著,騰的一下站了起身,“功名利祿,家族榮耀,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們連人都不做了!”
顧長庚的三個兒子當中,其中最年輕的那一個嘴唇動了動,他上前一步剛想要說話,卻是被自己的兄長給攔住了。
顧七娘瞧在眼中,終於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站在她身前的顧長庚瞧著,亦是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饒是顧甚微都忍不住看了過去,莫不是發了瘋?
堂上的王一和瞧著兩人比賽哈哈哈,眼瞅著都要收不住了,無語地拍響了驚堂木。
顧長庚的笑容戛然而止,他衝著王一和拱了拱手,“大人,我敢肯定眼前這名女子絕對不是我的女兒顧七娘。因為我兒笑起來的時候在右側臉頰有一個梨渦兒,可是她沒有。”
“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顧七娘,我的女兒早就因為生病而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