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用朝食太晚,用午食又過早,鋪子裡頭只稀稀拉拉的坐了些人,像是都轉戰韓春樓喝茶聽說書的去了。
柳陽戴著個小帽,站在那紅紅綠綠新紮的山棚底下,笑吟吟地衝著顧甚微迎了上來,“客官,小店豬羊都是現宰的,肉質鮮美得很。”
“瓠葉五斤,羊肉三斤,蔥二升,鹽蟻五合,口調其味……方成了那麼小小一碗瓠羹。這春寒料峭之時來上一碗,保管您通體舒泰。再配上一碟子胡麻燒餅兒……”
“若是您想吃隔壁的饅頭,小店也能過去幫忙捎帶。”
顧甚微聽得有趣,“就按你說的,饅頭不要吃燒餅兒吧,再配上一碟子小菜,來兩份。”
柳陽應聲高喊,“客官一位,瓠羹配胡麻燒餅兒外加春菜兩份……”
他喊著將顧甚微引進門去交給了一位跑堂的小哥兒,又重新回到了店門前等待著下一位客人。
顧甚微尋了個靠牆角的位置坐了下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著,眼睛朝著門口看了過去。
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荊厲便走了進來,他鼻子吸了吸徑直地朝著顧甚微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大人。”
顧甚微衝著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來,跑堂的小哥兒很快便上了菜,他有眼力見兒的瞧著二人有話說,一聲不吭地又退了下去。
顧甚微拿起調羹,輕輕地喝了一口羹湯,那食材新鮮的口感的確是讓人一下子覺得暖和了不少。
荊厲瞧著自己面前的大海碗,驚喜又彆扭的拿起了筷子,“大人怎麼還給我叫了一份,我都已經用過朝食了。”
他說著,腦袋湊過來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道,“失敗了。我一共在五個地方聞到了那個香味,那傢伙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在五福寺附近的山道上。”
“我追蹤到那裡的時候,聞到有極其濃郁的血腥味。那味道差點沒有給我燻死,像是有人殺年豬一般。”
“現場的血跡清理過,樹枝都沒有斷上一根,沒有打鬥的痕跡。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有熟人趁其不備直接殺死了他。可能是他回去覆命的人。”
顧甚微咬了一口胡餅,她目光朝著門口看去,柳陽站在門前攬著客人,正同一個穿著皂色錦袍的大官人正在罵罵咧咧的不知道說著些什麼,柳陽躬著身子賠著笑。
“你追的那個叫做歐陽至,牢裡的叫常亦。同歐陽至見面的女人叫做棉錦,使用的是峨眉刺。”
“倘若你說的沒有錯的話,咱們設的局應該被人破解了。有人知曉你在歐陽至身上留了用於追蹤的香味,所以才用了濃重的血腥味掩蓋。”
荊厲埋頭吃著,聽到顧甚微的低語有些驚訝,他琢磨了片刻點了點頭,“應當是的了。”
他想著在懷中摸了摸,摸出了一張對摺的紙攤開來放到了顧甚微面前。
顧甚微抬眼看去,只見那紙上用炭筆畫出了一個簡略的地形圖,然後用空心圓圈圈出了五個地方,每個圓圈上頭還細緻的標上了序號還有時辰……應該就是荊厲追蹤歐陽至的全過程。
其中第五個位置,是在三座建築約莫中間的位置。
這其中最有名的是五福寺,另外一個是一個名叫太安的名不見經傳的小道觀,一個則是一個送子娘娘廟。
顧甚微對那個廟有所耳聞,她阿孃左棠在生下她之後好些年都沒有身孕。當時顧家老太太還曾經提過這座娘娘廟,當時它的香火鼎盛一時,頗有邪性。
不過後來有了流言,說那娘娘廟裡求到的孩子全都是女娃娃,便是僥倖得了男丁那是養不大的,久而久之的,那座娘娘廟便再也沒有人去了。
過了這麼多年,荊厲標記名字的時候都直接標記“廢棄的娘娘廟”了。
顧甚微想著有些唏噓。
“我到五福寺附近的時候,大約是在辰時三刻,天已經大亮了。那地方是個山道,偏僻得很,沒有找到任何的人證。五福寺香火鼎盛,那個時辰有做法事的,還有不少香客了。”
“道觀是個女觀,裡頭現在一共只有五名道姑在,另外有三人去了峨眉開什麼大會,還有二人出去野遊斬妖除魔了。那個時辰我打聽了,是道觀練劍的時候。除了年紀最長閉關不出的道長外,其他四人都在。”
“當然了,不排除她們互相打掩護。”
“娘娘廟我去看了,裡頭沒有人。我循著血跡往北跑了一陣子,不過很快就消失了……像大人說的那樣,應該是他們發現我了。畢竟我在皇城司數年,知曉我有這本領的人不少。”
顧甚微點了點頭,見荊厲有些垂頭喪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將那張紙疊了起來揣進了袖袋之中。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若是這麼容易就讓我們抓個正著,那當年也不至於有那麼多的稅金被人騙走了。”
“那棉錦顯然膽大心細,還很擅長攻心,不然的話她也不至於敢拿出一錠有問題的金子來測試褚良辰了。倘若不是褚良辰假死躲過一劫,他同王景現在早就化成一抷黃土了。”
荊厲埋著頭,豎起的耳朵動了動,瞬間通紅起來。
該死!顧大人又誇獎他!
他想著,在兜裡掏了掏,彆彆扭扭的掏出了一個小盒子來,“大人,這是我從家裡拿的,還是我祖父從前的做的安神香。我瞧他小小年紀,是個思慮極重之人。”
“有句話叫做慧極必傷,大人夜裡頭給他點了,他便能夠睡上個好覺,一夜無夢。”
荊厲說著,有些懷念地看了一眼那盒子,小聲補充道,“這香的名字就叫做無夢。”
顧甚微笑著接了過來,“這倒是好東西,我替甚景多謝你了。”
荊厲撓了撓頭,臉紅紅地將所有燒餅都塞進了嘴中,愉快的眯起了眼睛。
顧甚微瞧著好笑,端起那大海碗喝乾淨了最後一口湯。
“大人,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是繼續去追查那個棉錦,還是繼續調查顧家?”荊厲穩住了心神,又忍不住問了起來,“我來的時候經過開封府,聽聞吳推官出去,又抬了一具屍體回來。”
“應該就是那個賴婆子,在地窖裡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涼了。萬一是顧家人去滅口的……”
荊厲說著,有些憂心地看向了顧甚微。
他在皇城司裡很多年,見過太多回朝令夕改,手頭的事做了一半被叫停的事情了。有時候各種案子是進還是退,人是抓還是放,那依據的並非是國法,而是看哪一黨的人在官家跟前吹夠了風。
福順公主是官家最心愛的女兒,顧大人要對付顧家,上頭不可能眼睜睜看著的。
顧甚微掏出銀錢放在了桌上,朝著門口看了過去,那個在外頭鬧事的人已經被柳陽打發走了。
“說不定這兩件事根本就是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