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福光被張揚看得有點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
“揚哥,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沒東西。”張揚笑了笑:“但令尊有點東西。”
“這青銅鼎和兩件角,銘文都是一樣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屬於同一位墓主人。韋老闆,您能幫忙介紹一下東西的來歷嗎?”
收古董,當然要問清楚東西從哪兒來的。
張揚的要求很低,哪怕是從盜墓賊手裡買來的,只要能說清楚時間、地點、以及盜墓賊是誰,這東西他就敢收。
反正最後會上報給文物部門審批,透過了才能展覽。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要求,韋老闆竟然做不到。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只給出一個地名:臨安。
說是自己幾年前出差的時候,在那邊買的。
最後還補充了一句說:“張館長應該懂吧?”
懂嗎?反正他兒子韋福光是懂不了一點。
在張揚直播間看了太多盜墓賊的故事,阿韋根本不信這樣的說法:
“爹,你可快別編了,趕緊說實話吧!”
“人家揚哥都說了,銘文一樣,是同一個墓葬裡出來的。你出差,難道是去地下古墓裡出差啊?”
“揚哥是自己人,你趕緊坦白,爭取寬大處理。”
韋老爺子也在旁邊勸,讓自己的兒子聽孫子的話,抓住這個坦白的機會。
爺孫兩代人的前後夾擊,韋老闆直接沉默了。
“兩位別急,我知道韋老闆說的是什麼。”張揚出聲說道。
他在聽到臨安這個地名後,心裡已經明白了。
想不到啊,韋老闆竟然也是拍賣這一行的老前輩。
怪不得他手裡有這麼多青銅器,想來當年應該也是臨安黃龍飯店裡叱吒風雲的人物。
不過【西林古社】這家拍行的名字,是什麼秘密嗎?
這麼諱莫如深幹嘛?
張揚向來是有問題就問,不能揣著糊塗當明白。
“韋老闆,這是你在西林哪場拍賣會上拍的?”
作為國內第一家舉辦“青銅禮器拍賣專場”的拍賣公司,西林古社的拍賣會一年有兩場,分為春拍和秋拍,基本都在臨安的黃龍飯店舉辦。
算是國內青銅器拍賣的一塊金字招牌。
不過這塊招牌,2014年的秋天掛上去,2019年的秋天就被摘了。
“這三件,都是在19年的秋天買的。”
“哦,原來是出事的那一屆。”
張揚在網上看到過相關的報道。
那年的秋拍,因為被人舉報“拍賣出土青銅器”,西林古社不僅上了央視,最後還被文物局通報批評了。
後來就再沒開過青銅器專場。
當時那個青銅器專場,一共34件拍品,29件有問題,在拍賣的前一天直接撤拍。
這兩份(一對青銅角算一份)拍品,就是那剩下的五分之二嗎?
不過張揚還是疑惑,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韋老闆聽到張揚的質疑,也有些迷糊,因為他得到的訊息是:
大環境變了,當時拍賣的事不能說出去,不然後患無窮。
但是看張揚的表情,好像自己是被人誆了?其實啥事兒都沒有?
現在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韋老闆編都沒得編,只能硬著頭皮告訴張揚:
這兩份拍品,是被撤拍的那二十九分之二。
“這就很刑了!”
“那這兩件,我就不估價了吧?”張揚似笑非笑的問道。
文物局重點關照過、不能拍賣的東西,竟然出現在了韋老闆的手裡。
誰買賣不都是冤大頭嗎?
“當然,我早就想上交了,一直沒找到個合適的機會。”
“張館長你是不知道,我買回來才知道,這些東西竟然是當時撤拍的拍品,但是那時候,已經成交,賣家人都找不到了……”
韋老闆的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多過。
不過他的話,連他爹和兒子都不會信。
“問題不大,韋老闆,你那邊應該有這兩份拍品的詳細資料吧?”張揚繼續追問。
為什麼西林古社能拍賣青銅器?
因為他們拍賣的每一件古董,都流傳有序,把來源寫得清清楚楚。
清楚到什麼程度呢?
以那件小小的方鼎為例,韋老闆給出來的拍賣資料顯示:
最早可以追溯到1931年,當時有個叫羅振玉的學者寫了一本《貞松堂集古遺文補遺》,裡面記載:
【己巳(1929年)出洛陽,中原省博物館藏】
到了1942年,這件鼎被一位法國收藏家在海外購得;
之後陸續有各種拍賣會和書籍記錄這件藏品的下落……
也就是說,從1929年出土,一直到2023年張揚見到這件寶貝,這中間都是能查到軌跡的。
但中原省博物館藏的文物,是怎麼去到法國的呢?
這恐怕就是當初西林古社被舉報,而且舉報成功的原因所在。
大機率是偷盜、走私出境。
簡單的閱讀了一下資料,張揚很快找到了那幾個銘文的解讀:
原來是【母寧日辛】四個字。
“日”是“天干”的意思,“日辛”是天干地支裡的“十天干”之一。
商朝人在死後,會獲得自己的“日名”。
顯然墓主人是在青銅器刻銘文的人的母親,死後的名字叫“寧辛”。
張揚最後看了一眼推測出土的地方,果然是殷墟。
“殷墟出品,必屬精品”,在出土過刻有甲骨文的甲骨、後母戊鼎和婦好鴞尊的坑口,出土的這三件青銅器,怎麼看都很珍貴。
“感謝韋老闆給文物保護事業貢獻的心力,那這三件青銅器,我就不估價了。”
張揚示意對方可以把資料收起來了,用手機影片看怪累的,還是寄過來吧。
不估價,當然也就不用付錢。
“沒事,我早就想捐了。”韋老闆苦笑著答道。
喜歡收藏青銅器的人,心裡多少都有點準備,遲早有大出血的一天。
只不過韋老闆的這一天,來得有點猛。
青銅器全部鑑定完,張揚對接下來的藏品已經沒有多少期待了。
就算有汝瓷、粉彩又能咋滴?
海林博物館裡,瓷器多得是,汪大師下手早,以前買的時候賊便宜。
但他還是低估了韋老闆。
玩瓷器?那是普通藏家才幹的事。
像陳彥光的父親,人家收集的都是古代人的變態文物。
韋老闆這樣一個能混到西林古社參加青銅器拍賣的人,水平明顯要高不少,怎麼會沒點特殊愛好呢?
就比如現在從箱子裡抬出來的,是一件石雕的菩薩頭。
公元583年,隋朝的石灰岩雕。
年代沒什麼特殊的,南北朝一直就有雕佛像的傳統,隋朝早期的也不算罕見,只不過因為風格的問題,經常被歸類到北周佛像裡。
張揚隨口問了一句:
“這件菩薩頭也是拍賣的嗎?”
韋老闆答非所問,笑呵呵的回答說:
“張館長,你先把眼睛閉上,再猛地睜開看,看他像不像一個人?”
像一個人?不像人才奇怪吧?
張揚按對方建議的方法試了一下。
沒啥特別的啊,這不就是北周佛像的特點嘛,面相豐滿圓潤、鼻樑挺直、唇線分明。
等等,這長相,怎麼這麼像……
張揚突然覺得,韋老闆這個人,思想很危險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