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又舉了個例子:“你們看於尚書,他當了十九年的山西巡撫。山西那幫貪官汙吏不僅不想害他,反而被他所深深感化。
而且整個山西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歌功頌德,於尚書的官聲人望那是好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當年太上皇好容易鼓足勇氣,把於尚書送進了監獄,沒三個月就又把人放了出來。然後山西、河南的官吏、百姓數千名,上書請求於尚書繼續留任山西、河南巡撫。就連身在這兩省的周王和晉王都上書附議。
在山西這個深不見底的地方,既能做實事,又能贏得上至藩王、官吏,下至庶民百姓的共同愛戴,於尚書真是個蓋世奇才,朕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黃溥聞言,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
何宜聞言,也笑著點點頭。
朱祁鈺又拉著兩人去了絳雲軒,一邊天南地北地聊天,一邊等著吃飯。
聊著聊著,何宜忽然把話題轉回去,好奇地問道:“微臣一直想不通,陛下到底在顧忌什麼?”
朱祁鈺無奈地搖搖腦袋:“這種事實在沒法說,你沒看到岳飛的故事嗎。有些人已經掌握了輿論,你一個殺不好,他就能把案翻過來。我不是說岳飛不該翻案啊,我只是說輿論實在太難掌控了。
別說我投鼠忌器,就連太上皇這麼明正言順上位的正統皇帝,當政時也是小心翼翼,每次把大臣們扔進監獄之後,他又不敢殺,關幾天過過癮,最後還得乖乖放出來。
我知道的,太上皇就只殺過楊士奇的兒子楊稷,那還是因為楊士奇這個大奸佞玩的太過分了,恨不能把整個大明的家底全敗光,太上皇也是忍無可忍,方才出手。”
何宜非常認同地點點頭,但對於太上皇也不好過多評價。
朱祁鈺便接著說道:“其實吧,除了眼前這場土木堡之變,我覺得太上皇當政期間,做的事情沒什麼大毛病。
除了土木堡,再一個就是對麓川用兵十幾年,三次勞師遠征,窮兵黷武,導致南方不堪重負,遍地都是叛亂。
公允的說,麓川的事,也不能怪在太上皇頭上。麓川的叛亂,完全就是源於宣宗皇帝和三楊的爺賣崽田心不疼,破罐子破摔似的瞎搞。
太上皇給他們擦了十年屁股,都沒擦乾淨。我還得接著再擦十年,三楊就是這麼攝政的,我要是放過了這幫混蛋,我就對不起太祖和太宗,更對不起後世子孫。
我必須徹徹底底的清算了三楊,給後來的輔政大臣立個警示,誰再敢拿著大明的家底瞎搞,三楊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鑑。”
黃溥與何宜聽完連忙表態,都堅決支援皇帝對宣德朝的大清算。
朱祁鈺還沒完,越想就越同情朱祁鎮,便繼續說道:“太上皇本心是希望大明好的,但為什麼表現的志大才疏,最後被文臣武將們耍得團團轉呢?
就是因為宣宗皇帝和皇太后這倆人不教真的。本來按照漢家制度,帝王心術,是應該口口相傳,由皇帝或太子之母打小就灌輸給太子的。
結果呢,咱們這位宣宗皇帝就知道鬥蛐蛐,啥也沒教給太上皇。孫太后教沒教我不知道,但我估計教了還不如不教呢。
宣宗給太上皇留下的五位輔政大臣裡,三楊肯定不教太上皇真東西,胡濙是個貳臣就更不用說了。就剩一個英國公張輔,還不知道為什麼,不受太上皇信任。
所以太上皇治國理政,全靠自己摸索。只不過摸索著摸索著,就被幹趴下了。”
何宜與黃溥相互對視了一眼,自家這位皇帝,是真不拿宣宗當爹啊。一口一個宣宗皇帝,連聲父皇都不肯叫。
不過好在宣宗也是真不拿眼前的皇帝當兒子,從小就給人趕出皇宮去,弄得相當不體面。父不慈子不孝,誰也別怪誰。
何宜怕皇帝越說越不像,連忙順著話題談起了人事:“陛下,今年正月的時候,有個宣德朝的進士,叫做陳鑑。上書說麓川賊酋已經遠遁,應該改由雲南守臣相機剿滅,而大軍主力,則應該速速班師回朝。”
朱祁鈺點點頭:“嗯,這話倒是不錯,如果太上皇真聽了他的話,及時撤回明軍主力,也就沒有土木堡之變了,我也就不用在這裡操這份閒心了。
哎,那然後呢,這個陳鑑怎麼樣了?”
何宜笑道:“王振非要堅持畢其功於一役,徹底剿滅麓川思氏後方才撤軍。陳鑑的奏疏使得王振暴怒,令兵部劾之,繫獄論死。陳鑑現在還在死牢裡關著呢。”
“令兵部劾之?給定的什麼罪名?”
何宜苦笑道:“陳鑑任貴州巡按時,曾奏請將四川播州宣慰司改隸貴州。這事被翻了出來,給陳鑑定了個死罪。”
朱祁鈺聽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算個什麼破事,也值得定死罪?兵部真聽王振的,就這麼彈劾他?
那時候于謙已經調回京任兵部左侍郎了吧,就沒有為陳鑑仗義執言一下?”
何宜苦笑道:“宣德朝的重臣們都是啥樣的,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您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奇怪的問題。
陳鑑這個人,在巡按順天府的時候,還上書言京師風俗澆漓,其故有五:一曰事佛過甚,二曰營喪破家,三曰服食靡麗,四曰優倡為蠹,五曰博塞成風。
這人說了大實話,當時就被駁回去了,從此就再也不招待見。然後越混越差,最後混到天牢去了。”
“那伱說該給他個什麼官位?”
何宜回道:“他最高做到了雲南參議,是從四品。從從四品的地方官,到正五品的兵部職方司郎中,雖然品階稍降,但卻也算是重用了。”
朱祁鈺連連點頭稱讚道:“好主意,好主意,他是被兵部彈劾到了死牢裡,現在讓他去兵部替我監督那幫不讓我省心的大臣們,正合適。
行,就這樣吧,你們以後想坐穩宰相的位置,也得好好積累人脈。所以行義你擬道詔旨,親自去釋放陳鑑吧,好好做個人情給他。
反正我身後肯定沒有好名聲,所以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以後好人你們去當,到要做壞事的時候,再由我出馬。”
說罷,朱祁鈺一揮手,示意自己心意已決,二人不用再客套了。
黃溥與何宜趕忙謝恩,發自真心的謝恩。鍋皇帝自己背,好事卻都勻給心腹,這樣的好主君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說完了瑣事,朱祁鈺又問道:“城外的戰事接下來該怎麼進行了?有什麼活兒是需要我做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