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散去,權翼出宮,上了自己的馬車。
關中無論士民多騎馬,唯獨權翼喜乘車。
馬車外面裝飾普通,裡面卻鋪著蜀錦,鑲著金絲,燃著香爐,內中馨香嫋嫋,沁人心脾。
權翼不好女色,唯獨好財,喜奢華。
因此關中有“不為權翼富、寧作苻雅貧”之語。
馬車才駛出兩條街,轉入小巷,略停了片刻,一人快速竄入車中,合上門簾。
“拜見先生。”來人卻是姚萇之弟姚緒。
昏暗的車廂中,權翼兩眼冒著幽光,“此事若被人察覺,姚氏恐有夷滅三族之禍!”
“先生多慮了,有姚氏在,便會有先生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此言尚早,天王胸有大志,若革新事成,便可三足鼎立,二三十年後,說不得能一統天下。”權翼譏諷道。
姚緒哈哈一笑,“二三十年後,姚氏更是今非昔比,奉家兄之命,知會先生一聲,隴右三十二羌,皆願奉姚氏為宗主!”
姚弋仲、姚襄幾十年的聲望都加在姚萇身上。
關中人口,羌人與晉人最多,得到隴西羌部的支援,姚襄羽翼已豐。
其實有時候權翼也非常不理解苻堅,明知道姚氏威脅極大,與苻氏有血仇在,卻還委以重任。
苻堅對別人推心置腹,別人卻只想奪他的根基。
羌人最是記仇。
“魚食草首,羊臥土上。果然有幾分道理,然則,爾等莫要忘了後兩句,刀出山河,斬關破鎖。”權翼對苻堅和姚萇的心情都很複雜。
苻堅視權翼為師,禮遇非常。
但姚萇卻是他的故主,當年姚襄對權翼也不錯。
所以他兩方都不得罪,儘量維持下去。
不過他勸苻堅對內革新,自伐根基,也不全是壞事,如果苻堅能推行下去,擋出梁國問題不大,苻堅強盛了,姚氏未必敢動。
“此事就不勞先生多慮,關西乃羌族之關西,大不了我姚家退到隴右隴南,或者漢中、蜀中,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天下之事,誰人又能盡知?天命無常,勝敗在人!後會有期,先生保重。”姚緒一拱手,直接從行駛的馬車上竄了下去,隱沒在昏暗的小巷之中。
權翼低頭沉思了許久,發出一聲長嘆。
回到府中,庭院正中一堆錦緞、金玉,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百餘親隨背對著他圍成一圈。
權翼從下往上一寸一寸撫摸著光滑的錦緞,滿眼陶醉,沉甸甸的金子、玉石令他心中無比踏實。
這便是姚萇給他的報酬,投其所好。
良久,權翼深深一嘆,“立即將這些財物送與宮中,獻給天王,就說是老夫的一點心意,助天王革新。”
“唯!”親隨在一旁拱手領命。
權翼依依不捨的望著金帛,始終感覺不放心,“算了,還是老夫親自去一趟。”
江東。
桓溫的飛雲樓船率千餘戰艦駛入濡須,停靠在水寨內。
“兄長,梁國發五萬黑雲步騎出擊漠北拓跋氏!”桓衝在岸邊迎接,一臉喜色。
江東叫囂北伐這麼長時間,遲遲未有動靜。
“近日苻堅亦勸吾出兵,牽制梁賊。”桓溫緩緩走下樓船,身邊百餘甲士手提金瓜、斧鉞,身後豎著一杆青麾。
桓溫雖然沒有篡位,排場絲毫不減。
“梁國精銳十五萬上下,四面八方皆須守備,遼東萬餘、幽州萬餘、江淮數萬,河東數萬,如今再出五萬步騎討伐代國,鄴中所剩精銳當在三萬上下!兄長若出兵合肥,大有可為!”桓衝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北伐。
桓溫諸弟中,也是桓衝最有公忠之心,與江東朝廷關係和睦。
“為何要出兵合肥?”桓溫一腳踩在岸上,身體晃了晃,被身後的郗超、竺瑤扶住。
這話問的桓衝一愣。
“大司馬有意收復宛、洛,使君意下如何?”還是郗超解釋了一句。
出兵合肥是真正為了江東,出兵宛、洛,則純粹是為了面子,為了日後篡位……
即便拿下宛城、洛陽,能守得住麼?
當年李農兩萬騎兵,嚇得褚裒四萬“精銳”雞飛狗跳,主動捨棄了彭城、壽春等戰略要地,還間接害死了六萬南下投奔江東百姓。
如今鄴城有三萬黑雲精銳,在合肥大戰,有內線優勢,糧草、援兵能憑藉水道快速支援。
但如果在宛城、洛陽大戰,若是不敵,只怕逃都逃不了。
“此事還是多思量思量,拿下合肥,重創北虜,亦是大功。”桓衝勸道。
桓溫大笑道:“哈哈,買德郎多慮了,梁賊北擊拓跋什翼健是假,誆我北出是真,吾亦佯攻之,一者虛應苻堅,二者牽制梁賊。”
梁軍北伐代國,真假難辨。
按照常理,怎麼都不可能這個時候出兵。
而且五萬步騎即便去了草原又能幹什麼?
當年漢武帝攻打匈奴,哪一次出兵不是十萬規模以上?
所以很大可能是誘敵之計。
其實就算不是誘敵之計,桓溫也不敢北伐。
叫囂歸叫囂,真刀真槍的幹,桓溫心裡也發怵,再敗一次,江東可就輸的底朝天。
吃一塹長一智。
晉國現狀,掌握大權的桓溫最清楚,幾年前合肥大敗,去了大半條命,至今都沒有喘過氣來,雖說實力有所恢復,但北伐時機遠遠未到。
就算要北伐,也要等秦梁二國真打起來再說。
“原來如此,還是兄長深通兵法之妙!”桓衝鬆了口氣,最怕桓溫現在不顧一切往前衝。
“此乃嘉賓看破梁賊之用心也!”桓溫笑道。
郗超連連拱手,“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提起,大司馬當即省悟。”
“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王坦之庸才爾,獨步江東者,嘉賓一人爾!”桓衝大加讚賞。
“使君謬讚,實不敢當。”郗超不驕不躁。
桓溫道:“雖說是佯攻,亦須用全力,某此來江淮,就是要給梁賊壓力,吾在此,梁賊必以為將取合肥,揮軍南下,朗子可提兵北上,佯攻宛城,分擔苻堅壓力。”
朗子乃桓豁表字。
“如此,江東無憂也!”桓衝撫掌而笑。
兩萬水軍陸續下船,列陣岸邊。
披甲者甚多,至少能有一套皮甲,戈矛如林,頗有幾分氣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