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坂。
氐秦形勢其實比李躍想象的還要嚴峻。
原本進攻太原,就是想以慕容垂的家當,彌補關中之空虛。
沒辦法,伐蜀耗費了太多的國力。
第一次進攻還失敗了,雖然桓溫退出了成都,但蜀中本身就是一個爛攤子,不但短時間內不能支援關中,反而需要關中填補蜀中……
“拓跋什翼健無能!”苻堅陷入深深的後悔之中。
如果不是拓跋什翼健敗的這麼快,太原之戰勉強還能打一打。
但從出兵到敗退,二十天沒撐住,就被慕容垂父子正面擊潰,還丟了盛樂城。
換做其他人,如果都城被攻破,肯定集結所有士卒,與敵人不死不休,拓跋什翼健倒好,不反攻盛樂,連河套也不要了,直接竄入漠北……
如此一來,梁國的所有壓力都壓在苻堅身上。
“莫非拓跋什翼健早就與梁國妥協?故意做戲給我們看,然後誘我軍入局?”苻融腦洞大開。
不過轉念一想,沒人會拿自己的土地和人口去為別人做嫁衣。
思來想去,只能有一個結果,拓跋什翼健的無能,才將氐秦也帶進坑中。
苻堅甩甩手,“此仇日後再論,眼下我軍受困於此,進退失據,關中群酋蠢蠢欲動,為之奈何?”
眾將鴉雀無聲。
只有姚萇站出來道:“事已至此,唯有一戰而已,王猛軍不過五萬,我軍亦有五六萬之眾,關西精銳悉結於此,當破釜沉舟,與敵決戰!”
如果梁主李躍在對面大營中,苻堅會毫不猶豫的發動猛攻。
但對面只是一個王猛,勝了,也就擊敗梁軍偏師而已,若是敗了,氐秦徹底玩完。
“萬萬不可,我軍虛疲,王猛數萬精兵結壘固守,若與其決戰,我軍即便勝了,亦傷亡慘重,如何壓制國中豪酋?此來禍國之言!”鄧羌拱手而出。
苻融懷疑的目光轉向姚萇。
姚氏在關中諸羌中舉足輕重,姚弋仲、姚襄的威名全都加在他身上。
姚萇趕緊單膝跪地,“臣……兵敗而投陛下,陛下不棄,用為重將,恩重如山,臣百死而無以報之,陛下若是疑臣,臣寧死於此!”
姚萇南征北戰,功勳卓著,真殺了他,關中羌部立即起兵。
苻堅扶起姚萇,“景茂何出此言?快快請起。”
“與梁軍決戰,大不利也,眼下之計,臣弟建議退兵!”苻融說出大部分人心中想說的話。
在蒲坂耗了半年,進退失據。
關中叛亂迭起,人心厭戰。
糧草難以支撐,軍中戰馬被殺了七成,這一戰還怎麼打?
關鍵對面的王猛也不會給決戰的機會。
只需堅守營壘,秦軍就會撞的頭破血流。
“若是退兵,豈非太原、蒲坂拱手相讓?”苻堅一臉不捨。
太原為天下要衝,拿下此地,成高屋建瓴之勢,窺望關東。
“太原早已無望,梁軍故意留而不取,就是為了拖住我軍,當此之時,陛下應壯士斷腕,以圖他日捲土重來!”苻融拱手道。
現在回去,還能保住關中不至於崩潰,再拖上三兩月,關中只怕會出大亂。
這個道理苻堅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太原近在眼前,晉陽城已經捏在手中,實在難以割捨。
沉吟半響之後,幽幽一嘆,“太原已不可爭也,然則我軍若退,敵軍追來,蒲坂豈不是亦要失手?”
太原沒了就沒了,失去一個前出之地,而蒲坂則是關中的大門。
苻堅不敢想象大門開啟,將何以面對梁國的幾十萬大軍?
關中人口至今不過三四百萬,其中一半在涼州,還有一些分佈在秦、隴,全靠蒲坂、潼關、武關防線。
“臣願率本部七千部曲死守蒲坂,陛下返回關中!”鄧羌慨然道。
“臣願率本部防守西岸,一旦梁軍久攻不克,臣率精銳猛擊之!”苻飛也站了出來。
捨棄太原,只防守蒲坂,難度不大。
憑藉堅城,三五千人抵擋十幾萬人的戰例比比皆是。
當年孫權六攻合肥,城中守軍從未超過一萬,十萬大軍被張遼八百死士登鋒陷陣,殺到牙纛之下,險些生擒了孫權。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苻堅一臉動容之色。
真到了生死存亡之時,還是有人挺身而出。
“有二位在,蒲坂定可無憂!”苻融衝兩人拱手,眼神不知不覺飄到了姚萇身上。
真到了關鍵時候,他卻一言不發。
可惜苻堅對他信任有加,如今形勢也動不得他……
蒲坂對面梁軍大營。
王猛與一眾將佐站在高壘上,觀望蒲坂城良久,剛好看到城牆上一陣躁動,“苻堅進退失據,國力不濟,不是退兵,便要決戰!”
“天以此功成全都督!”蘇權一陣歡喜。
去年年底兵部錄前後功,升其為牙門將軍,再往前一步就是左右將軍。
王猛卻搖搖頭,“這一戰打不起來了。”
“為何?”眾將愕然。
“氐秦國力雖竭,心氣猶在,苻堅無力支撐此戰,懼我軍聲威,必然退走。”王猛跟對面互相攻防過幾次。
梁軍攻不破蒲坂,秦軍也拿不下營壘。
鄧羌、苻飛二將給他留下了極深刻印象,雖未攻破營壘,卻也造成了不少傷亡,在王猛的圍堵下,竟能突圍而去。
“難道要放苻堅退回去?”魏山心有不甘。
“蒲坂為天下堅城,難以攻克,此戰我軍已經收取河套,太原三郡也在指掌之間,子曰過猶不及,五萬兒郎欲滅秦,只怕孫吳復生難以辦到,大梁之重,在於休養生息,積蓄國力,不可陷入泥淖之中。”
這番話的另一個意思是,梁國還沒有一口吞下秦國的實力,時機並未成熟。
滅一國需要耗費的精力,遠遠大於眼下的對峙。
而且梁國的對手不止氐秦一個。
苻堅雖然窮兵黷武,但也打下了偌大的疆域,具備了一定的戰略縱深。
“要麼不戰,要麼一戰而滅其國!”王猛轉身走下高壘。
“朝中……皆對都督寄以厚望,若按兵不戰,只怕惹人非議。”行軍司馬房曠拱手道。
他與其兄房默是王猛提拔的關東士人,清河房氏自此走上歷史舞臺。
大士族衣冠南渡了,新計程車族又會崛起。
“非議便非議,兵者,存亡之道也,知其不可攻,而強攻之,禍國殃民,陛下若是怪罪,吾一人擔之!”王猛毫不在意。
當初在兗州主導革新重任,不知多少明槍暗箭,他都能挺過來,如今還怕惹人非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