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寨,李躍全身發寒,頭腦昏沉。
連場劇鬥,又淋了近兩個時辰的暴雨,五月的暴雨,猶帶著寒意,如果不是身體強壯,早就一病不起了。
昏沉中,感覺有一雙柔軟的小手在為自己擦拭身體。
又餵了熱湯。
照顧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李躍出了一身大汗,人才好轉了一些。
睜開眼就看到月姬累的伏在床沿邊睡著了。
不用想就知道昨夜她照顧了自己一宿。
掃視屋子,李躍一愣,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明淨的窗扉,一塵不染的竹地板上還鋪著地毯,兩張畫著仕女的屏風立在左右,屋子正中一尊螭紋銅爐裡升起嫋嫋青煙,幽香撲鼻。
幾個木案上整齊的堆滿了竹簡,有半個屋子之多,其中一個木案上居然放著泛黃的紙書。
牆壁上還貼著一副書法,各種奢華之物濟濟一堂……
屋子不僅奢華,還寬敞的有些過分了,住上四五十人都沒問題。
此屋自然是趙廣的,雖是個土匪頭子,卻極愛附庸風雅,平時就喜歡儒生打扮,一身儒袍,常帶著一頂不倫不類的進賢冠,以顯示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道已經成了死鬼的趙廣識不識字。
生活作風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品性,山上這麼多人啼飢號寒,趙廣卻抓住一切機會享受,難怪要投降羯人換取榮華富貴了。
李躍略掃了一眼,沒興趣在這些東西上花費時間。
輕腳走到屋外,兩個人高馬大的部眾提刀守護在門前,見到李躍,目光崇敬。
暴雨已經停了,不過天空依舊昏沉沉的,到處都是潮溼的水汽。
“找到孟頭領沒有?”沒有孟開的訊息,李躍的心總感覺懸著。
兩個護衛面面相覷,顯然這些事情不是他們能知道的,“不、我等不知。”
正在此時,周牽趕來,“可喜可賀,李頭領安然無恙。”
“尋到我兄長否?”
周牽拱手道:“崔頭領昨夜帶人在南山搜尋,到現在還未歸!”
都過去一夜加一個上午了,還沒找到,希望不大。
李躍心中一陣難受。
周牽安慰道:“孟頭領吉人自有天相,沒找到屍體,就說明人還活著。”
也只能這麼想了。
羯人俘虜他的機率不大,以當時戰場的環境,羯人若是抓住了他,肯定直接報復。
孟開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沒有帶回去的價值。
既然沒被羯人俘虜,又沒發現屍體,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孟開自己走了……
留在山上,與自己的矛盾只會加劇,因為他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
跟乞活軍的關係不好,而自己救了薄武,又擊退了羯人,聲望大漲,他夾在中間,自然難受。
李躍心中一嘆,回想起戰前孟開落寞的背影,可能那個時候,他就有了去意。
“山上傷亡幾何?”
只要孟開還活著,一切就都還好,總會有再見的時日。
周牽趕來,正是為了稟報此事,“各部陣亡七百七十三人,輕重傷一千六百人,殺敵六百一十九人,俘虜五十七人,繳獲盔甲刀矛弓箭盾牌等共三千餘件,其中鐵甲五百三十一套!”
整個黑雲山加起來也就三千不到的部眾,陣亡近八百,傷了近兩千,基本就是人人帶傷了……
這還是在有天時地利的情況下……
李躍一陣心痛,這代價未免有些慘重了,重傷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山寨事務,就有勞周頭領了,在下趕緊搶治傷卒。”
周牽如下屬般拱手一禮,“頭領放心。”
這麼短的時間,能把資料統計到個位數,而且熟記於心,已經說明了他的能力。
這年頭不缺提刀的莽夫,卻非常缺周牽這種幹才。
後世常說治天下,一個縣的人才就夠了,黑雲山上也是藏龍臥虎。
李躍帶著人趕到傷兵屋舍。
房屋依舊髒亂,一進裡面,就嗅到了一股黴味和腐臭氣味。
很多人連一張草蓆都沒有,就那麼躺在潮溼的地上,眼神麻木,彷彿他們自己放棄了自己。
直到看到李躍趕來,眾人的眼神才有了一絲溫度和光彩。
“頭領!”
“寨主!”
傷兵們驚喜的喊道,有些人眼中淚光閃閃。
這些人在戰場上面對裝備精良且兇殘的羯奴不皺一下眉頭,卻在這個時候流下眼淚。
李躍一時大為感觸,“有我李躍在,就不會不管你們!”
傷兵們大喜,紛紛感恩戴德起來。
“將趙廣的屋舍清理出來,作為病舍,再熬些肉粥,燒些熱水。”
趙廣屋子李躍實在住不慣。
一來是死人的東西太晦氣,二來太奢華容易腐蝕鬥志。
人享受多了,就不願玩命了……
現在的李躍一言既出,有的是人效力。
屋舍很快就清理出來,傷病們也在家眷的抬扶下,換到了趙廣的屋子。
上樑不正下樑歪,趙廣屋子周邊的幾間屋舍都不錯,全部作為病房用。
裡面的東西都被清理出來,竹地板上早已鋪上了草蓆,地毯當成了被褥,趙廣的大床,在李躍的建議下,分給受傷最重的薄武。
從趙廣屋舍、地窖裡面弄出來不少東西。
錢帛、金銀、鹽、酒等,最過分的居然有一千多石粟和豆,難怪他的手下一個個都面色紅潤,原來是藏了私貨。
有些這些東西,山上缺糧的燃眉之急算是解除了一半。
能用的都拿去用了,書籍李躍自己留著,亂世中,這東西金貴,有時間還是要翻一翻的。
“可惜……”月姬在身後嘟噥了一句,眼神甚是不捨。
她能識文斷字,還通醫術,自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女。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沒到享受的時候。”李躍可不想步死鬼趙廣的後塵。
用他的東西收買人心,不是更好?
月姬溫柔道:“頭領所言甚是。”
傷員有一千多人,能站起來的早就站起來了。
不過仍有七八百人,這麼多人靠李躍和月姬兩人顯然忙不過來。
所以乾脆從家眷裡面挑手腳麻利的年輕女子,分成兩組,李躍一組,月姬一組,邊看邊學。
輕傷的,清洗之後直接以烙鐵烙了。
重傷的才縫製傷口。
有些傷到了內臟,沒有麻沸散,疼也能把人疼死。
而且人在劇疼的時候回掙扎顫抖,手術根本沒法做。
李躍心中一嘆,只能簡單包紮,聽天由命。
不過這些傷員全都心裡有數,早已看淡了生死,只求李躍能照顧好他們的父母和孩子。
“諸位放心,從今往後,你們的父母子女,不會再挨餓受凍。”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心中其實並無多少底氣。
這世道上的事,誰又能說的清?
無非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不過,在李躍說出這番話時,一直昏睡在床的薄武的眼皮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