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遠推了一盞茶,綠盈盈地,卻又略帶了點秋色,看著,倒是頗為解暑的模樣。
徐婉如接過茶盞,剛一入口,就吐了出來。
“師兄,”徐婉如頗有些鬱悶,她一向不吃苦茶,可是這個叫做石蜜的茶,苦的堪比黃連啊。
“苦茶也是一種修行,”潘知遠卻笑盈盈地捧了茶盞,看了徐婉如一眼,忽地避開了眼神,低頭吃茶。
“師傅說這個話,我倒是能夠理解,”徐婉如推開了茶盞,剛要抱怨,卻發現嘴裡苦盡甘來,雖然甜,卻不是蜜糖果子的那股子甜膩,反而輕盈的很。
“現在覺著這茶不錯了吧,”潘知遠抬頭一笑,那笑容燦爛的,連徐婉如這般見慣了美人的,都被晃了一下心神。
徐婉如默默地點了點頭,伸手又抓了茶盞,微微地嚐了一口,仍舊苦澀難言。只等著這個苦澀下去,才有一股子清甜的回甘。這樣的石蜜,註定不能一口氣暢飲,只能跟酒一般,啜上一小口,慢慢回味。
看她好像知道箇中滋味了,潘知遠倒是放下茶盞,微微地靠到了椅子背上。外面的知了叫地正是稠密,而綠蔭也正是綠地密不透風的時候,這悶熱的夏天,他卻一身雲淡風輕的姿態。
徐婉如看著潘知遠,心裡隱約有些奇怪的感覺。舅舅跟她提過,二師兄很可能是她外祖母姚氏那一輩的人,可是徐婉如總覺得,面對潘知遠的時候,總覺得自己跟他之間,應該是同輩人的感覺。這會兒看他一身白衣,斜靠在椅背上,神仙風姿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幾分小兒無賴的味道。
“師傅雲遊,可曾遇見什麼好玩的?”徐婉如知道,孫道隱去了三邊,據說是去見他的師兄弟道虛,至於具體如何,潘知遠不說,徐婉如也不會打聽。
“也沒多少新奇事,”潘知遠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否則師傅,也不會這麼快就回海山了。”
只是說這個話的時候,潘知遠臉上的神色,並不輕鬆。徐婉如心想,多半是那個道虛和尚那裡,又出了什麼煩心事吧,不過師傅在這個方面,明顯有些瞞著她的感覺,徐婉如就此打住,也不繼續追問了。
“鄧太后已經出了慈寧宮,”潘知遠說道,“你打算怎麼辦?”
“大家都讓我躲一躲,避開她的風頭,”徐婉如笑,只是她心中,並不願意退讓。雖然,馬文遠跟王錦鵬的話,都有些道理。眼下鄧太后正是殺雞儆猴的時候,她又何苦跳出去做這個出頭鳥呢。
“那你是怎麼想的呢?”潘知遠看了一眼徐婉如,分明是看出她的不情願來了。
“我不想避讓,”徐婉如嘆了一口氣,“只是這事涉及母親,若是牽扯了她進去,實在不是我願意的。想來,也只能退讓了。”
“果真?”潘知遠眼睛亮亮地看著徐婉如,問道,“你可知道,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
徐婉如楞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神仙一樣的二師兄,這般好鬥。
“你若是苦苦避讓,”潘知遠分析道,“他們總有一天,還是要攻擊到這個問題,倒不如,你先搶了先機,不讓人有開口的機會。”
“這人言可畏的,”徐婉如苦笑,“師兄可有符文,能夠封人的口舌?”
潘知遠點點頭,有倒是有,不過卻不能封了人的口舌一輩子。
只是,潘知遠說的有些道理,徐婉如在郡主府裡一味地避讓,也不是辦法。鄧太后掌握局勢之後,避讓要找她這個如意郡主的麻煩。
不管是從孝道來說,還是從君臣本分上來說,鄧太后都有十足的理由找了徐婉如進宮。若是徐婉如進宮見了鄧太后,那所有的一切,顛倒是非黑白,都由著鄧太后一方自由發揮了。
到時候鄧太后要冤枉一個小小的郡主,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這會兒,徐婉如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些爭權奪利,若是她早些動手,現在說不定也有幾分反抗的餘地。而今只能在府裡避禍,守著大門不出的。
潘知遠看見徐婉如沉默不語,倒是有些不忍心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何就氣餒了呢,皇上讓我問你一句話,寶慶公主的死,需要一個宗室女眷出面,你可願意?”
徐婉如猛的一抬頭,她哪裡料得到,二師兄上門,是給肅宗傳話來了。
肅宗這話說的,有幾分意思。
而今鄧太后已經藉口鄧皇后教女不力,從慈寧宮脫身出來了。宗室裡的老人也聽說了肅宗跟鄧太后不和,鄧太后可能被軟禁在慈寧宮的事情。這會兒趁著寶慶公主的事情一鬧開,肅宗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道理困著鄧太后了。
肅宗已經查明自己的身世,並不是什麼吳王妃的孩子,卻是鄧太后身邊一個丫鬟的孩子。太宗沾了這丫鬟,鄧太后就假託有孕,奪了下人的孩子。在她眼裡,肅宗不過是個粗鄙丫頭生的孩子,只是形勢所迫,她不得不宣稱這個她自己看不上眼的孩子,是自己所生。
誰也沒有料到,這個孩子能走的這麼遠,走的這麼高,而今鄧太后心裡對他,仍舊是有些鄙夷的。畢竟,這一份看不起,是與生俱來的,哪有那麼輕易就改變了的。
可是鄧太后跟肅宗,已經成了共生的關係,肅宗的身世若是公開,別的皇子可能會有異議,宗室也必定有人要出來說話。這樣一來,鄧太后的這個太后位置,只怕就不牢靠了。
所以鄧太后雖然掌握著肅宗的身世,卻絲毫不能用出來,否則,第一個受到傷害的,就是她自己。這樣滿懷憤恨卻發洩不出來的鄧太后,若是要查寶慶公主的案子,第一個,很可能就要衝著徐婉如而來。
要知道,徐婉如剛跟寶慶公主吃過酒,前不久,還送了十個美男子給她。就算徐婉如躲起來,鄧太后也有理由,讓人去郡主府請了她去協助調查。可是,如果徐婉如主動站出去,負責調查寶慶公主的死,反而會把矛頭,指向真正的兇手鄧太后。
看來,肅宗也想撕破這層虛假的母慈子孝的面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