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珵聽得眼都直了,這可是千古難找的好皇帝啊:新君雖然處理具體政務的能力不行,但是卻有兩個巨大無比的優點:一是有自知之明,新君知道自己水平不行,就把具體事務放手交給大臣,不瞎指揮,不瞎摻和,不自作聰明。
二是,新君封官許願時是真大方,一下就給出了實權二品大員的許諾。
徐珵自己都覺得有點不真實,土木堡之變發生時,自己才是區區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講,而且還發表了極端政治不正確的遷都言論,怎麼反倒是過了區區三個月,正二品就在向自己招手了呢。
不過還沒等徐珵在心中歡呼雀躍完,朱祁鈺的敲打馬上就跟著來了:“徐愛卿啊,你之前極力主張要遷都,雖然朕不在意你的言論。
但是滿朝文武少不了議論吧,而且將來史書之中,免不了給你重重記上一筆。徐愛卿自己說,應該怎樣才能擺脫這種糾結呢?”
徐珵還算知情識趣,連忙起身向皇帝請教。
朱祁鈺滿意地揮揮手,示意徐珵安坐,然後才說道:“徐愛卿改個名吧,改了名,也是與過去做個切割。到時候史書怎麼寫,朕說了算。”
徐珵忙又恭請皇帝賜名。
朱祁鈺笑道:“論才學,論聰慧,伱們在座的三位,個個都勝我百倍,我就不瞎班門弄斧、貽笑大方了。
起名啊,不能亂起,要從易經、卦象、卜算之類的角度去處理。
我知道徐愛卿自己就精通此道,但正所謂醫者不自醫,你也不應該自己給自己卜算,這樣吧,我給你推薦一個術士吧。”
徐珵又連忙請皇帝賜教。
朱祁鈺悠哉悠哉地喝口茶,然後跟眾人講起了故事:“武清伯石亨曾經向太上皇推薦過一個術士,叫做仝寅。
這個人是石亨的門客,占卜之術精湛,所算無不靈驗。
太上皇親征之前,曾專門派人去大同,讓仝寅占卜禍福,算算什麼時候能夠取得勝利班師回朝。
仝寅的原話朕記不住,大概意思我給你們講講:就是說上皇一旦親征,至少要出去一年,然後秋天才能回到京城。
而且一旦出去,定會失去大位。但是回京之後,如果能像潛龍一樣,隱於深淵,等待時機,丁丑年,也就是八年之後,還能復辟。
現在看來,仝寅所算出的結論,前半部分已經應驗,接下來就看後半部分如何了。
依朕看來,仝寅的卜算之術確實神妙,徐愛卿不妨找這位先生算上一算。”
這話中之話,徐珵哪能聽不出來,連忙表忠心:“陛下之言,微臣不能苟同,如今神器轉移、天位已定,豈能有復辟之事。
再說陛下春秋正盛,英明神武,又有保衛北京、救亡圖存的不世之功,有誰敢興改朝換代之念,太上皇豈有復辟之理。”
朱祁鈺突然換了個話題:“陳閣老年已經六十五了吧,他連中三元,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也要熬到六十多才能當上首輔。
朕的景泰朝,在陳閣老之後,下一任首輔是王千之,就算他幹到七十五好了。
從現在起,再過十八年,就到第三任首輔了。徐愛卿算算,那時候你自己多少歲了?”
徐珵立時便回道:“啟稟陛下,那時臣六十二歲。”
朱祁鈺笑著點點頭,給出了驚心動魄之問:“首輔之位,愛卿其有意乎?”
徐珵聞言,果然頓覺心驚肉跳,雖然自己一向自視甚高,胸懷大志,但是現在就考慮當首輔的問題,實在是有點過於突然。
不過很快徐珵便調整好了情緒,自信地回道:“若是時勢造英雄,臣當仁不讓。”
“不僅時勢造英雄,英雄還能造時勢呢。其實能不能當首輔,機會就掌握在愛卿自己手中。
朕也粗讀史書,只聽說過歷史上有勸進的,還沒聽說過有勸退的,不知道徐愛卿肯不肯做這歷史第一人?”
“勸退?”
徐珵一臉驚詫地問道。
朱祁鈺笑笑,然後解釋道:“其實仝寅算的一點都沒有錯,太上皇是完全有機會復辟的,只是你們一時還看不到那麼遠而已。
所以朕還是希望太上皇能夠舉行禪讓儀式,將帝位正式傳於朕,而上皇自己,下罪己詔,為土木堡死難的五十萬將士負責,退為恭讓皇帝。
但是上皇自己不會主動退位,所以就必須有大臣站出來勸退。本來朕屬意兵部於尚書,可惜他不肯,朕也不好相強,只能讓他出京去躲是非了。
現在首輔之位就擺在徐愛卿面前,肯不肯要,徐愛卿自由選擇吧,朕不強求。不過你若不肯,將來當個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也就到頭了,再往上你就別想了。”
徐珵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有這麼讓人自由選擇的嗎,誰不想走上文臣巔峰。到了這個位置,還能有人心甘情願地故意止步於工部尚書?
徐珵很清楚,新君就是明明白白的在要投名狀,等自己的‘勸退表’一旦寫出來,再想跳反,回太上皇陣營,那就難於登天了。
“寫,臣願意寫勸退表。”
最終,徐珵還是給出了新君期望的那個答案。
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朕一向喜歡走在別人前面的人。陳、王兩位閣老是最先支援朕的重臣,所以只要朕在位,他們都能安安穩穩當首輔。
黃、何兩位愛卿是最早死心塌地跟著朕走的青年才俊,所以將來他們也都會當上首輔。
徐愛卿第一個站出來為朕勸退上皇,最多二十年,也就能走上文臣巔峰了。
而且朕不願意處理具體政務,對於輔臣,絕對是肯放權的。到時候有的是讓眾位愛卿施展才華的機會。
朕也不搶功,你們跟著朕,個個都能名垂青史,贏得生前身後名。”
徐珵、黃溥、何宜三個人聞言都大受鼓舞,一起跪下謝恩。
聊到這裡終於可以收尾了,朱祁鈺笑著對徐珵吩咐道:“回頭你去找仝寅算算,改個名字。
朕對仝寅這個人很感興趣,你順便替我去試探試探他。如果他能為我所用,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哎呀。”
徐珵聞言,臉色變了變,緊接著又連忙回道:“是,若是仝寅不能為聖上所用,轉而與上皇效力,他日必生禍端,微臣知道怎麼做了。”
朱祁鈺笑著擺擺手:“徐愛卿誤會了,我沒讓你殺他。朕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他若不肯為我所用,也就隨他去吧。
朕乃天命所歸,豈能與一個小小術士較真,那要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啊。
行了,我要回去睡午覺了,你們自由活動吧。晚上你們三個都早點過來,朕要宴請所有親信,一邊喝酒,一邊談談接下來的用兵方略。”
於是君臣散場,各自去休息。
另一邊,朝中四品及四品以上的文臣,都集中在本仁殿,個個相互推諉,不肯出頭。胡濙、王直等親太上皇的重臣都被趕出了京城,
如今作為代表去向太后徵求意見差事,就成了燙手的山芋,誰也不肯輕易出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