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
金聖宮娘娘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尤其是她早就能自己回朱紫國之後,更是下意識的將此事避而不提。
但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他夫妻二人恩愛不假...可若論往常,她的一生都將獨屬於國王陛下,且將之全部奉獻於後宮之中。
若是轉換立場,國王卻並非獨屬於自己,而自己也無意將國王霸佔...這就導致她此刻尋到了自己生命中的意義後,便不想回到那個宛如牢籠一般的後宮之中,再成為國王豢養著的金絲雀。
陛下乃一國之君,三宮六院天下有數不清的美人侍奉,並不缺自己一個...若是有可能的話,她還是想要留在麒麟山。
只是以往能夠自己騙自己,而如今這位孫大聖一來,已經將事情揭破,她自然也就不能裝聾作啞了,總是要面對現實的。
金聖宮娘娘顯然心中早有答桉,即便是她在將之說出口之前,似乎還有一些讓她改變想法的餘地...但很顯然,她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金聖宮娘娘了。
她是麒麟山的女王。
至於大聖的問題,金聖宮娘娘開口便表露了歉意:“對於陛下抱病,我很抱歉...”
“但娘娘知道此事,也不過半月有餘。”趙船兒是這時候忍不住插嘴說道:“我一個月前才到麒麟山,正是受了娘娘所請,才去朱紫國探查了一番...也不怕大聖知道,若非娘娘知道她家陛下久病,其實對於此事根本沒有什麼猶豫之處。”
“趙姐姐。”娘娘伸手,讓趙船兒不必多言,只對大聖說道:“大聖...陛下的病情...”
“我師父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早施妙手...如今陛下的病情也見好了,只剩下娘娘這一塊兒心病了。”
娘娘聽後若有所思,卻向大聖詢問:“若依著大聖所見,本宮該不該回?”
這是別人家的家事,從師父那裡學來的經驗就是,能不插手就儘量魔招惹,但此事已經被他接下了,若他早知道是眼前這個狀況,他才不會多管閒事。
本以為是來降妖除魔了,誰知道是給小夫妻兩個勸合...這月老的買賣自己是做不來。
況且,即便是月老,就沒瞎牽過紅繩?
他那鴛鴦譜不也有亂點的時候?
這時候見這金聖宮娘娘反而問自己,大聖直接一擺手,道:“你若被妖精抓走了,俺老孫自然是降妖救人...如今你自己不願意回去,俺老孫豈有強迫之理?”
依著大聖所想,若是那國王當真想要將這位金聖宮娘娘請回去...怕是得自己跑一趟了,只叫自己這般兩頭傳話...嘖,怕是夠嗆。
這邊的事情大聖也知道了差不多,便對著金聖宮娘娘拱拱手,說道:“俺老孫先回去一趟,先將娘娘的意思轉告知陛下,至於往後如何...”
娘娘稍一抬手,神情漸漸堅定,“大聖...不妨讓我同去吧。”
“嗯?”大聖愣了愣。
“本是我自己的事情,如何能一直叫大聖辛勞。”娘娘對大聖說道:“大聖先一步回去,我去見過師尊之後,便動身回國...離家三年,也該回去看看,不論結果如何...總要本宮親口言之...大聖以為如何?”
“俺老孫自是沒有什麼問題,可娘娘若是就這般回去,萬一起了言語衝突...怕是沒有個轉圜餘地。”
“這...”娘娘沉吟一陣,道:“相信陛下會成全於我...可若當真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大聖從中斡旋一二,本宮感激不盡。”
“唔...”大聖沉吟了一陣,道:“此事若了,不論結果如何,俺老孫必來與你師父做過一場,不然念頭不能通達。”
大聖說完這一句,便一個筋斗雲翻去了朱紫國。
他自然沒去見陛下,而是先去見了師父。
大聖依舊是個藏不住自身情緒的,法海在一看他空手孤身而來,便知道事情出了岔子。
又見他雖然神情有些不順暢,但身形並不狼狽,想來也不是吃了敗仗...
法海想了想,問了他一句:“可是那金聖宮娘娘不願意回來?”
大聖眨眨眼,跳到了師父身邊,連聲道:“師父,你怎知道的?”
“除卻這般,還有什麼事情能讓你如此為難?”法海又道:“看你衣衫規整,怕是那妖王也不是個故意為禍之輩吧?”
“嗨。”大聖一擺手,道:“這趟差事可不好辦,叫俺老孫好生頭疼....”
八戒等三個師弟也少見大聖頭疼的時候,連忙湊到跟前來,示意大聖細說——
“你們不知道,那拐走娘娘的妖王不是別人,正是菩薩以前的坐騎,乃是一隻金毛犼,如今佔山為王,稱賽太歲...他將那娘娘擄走之後,也沒有過多為難,反還將這位金聖宮娘娘收為了親傳弟子。”
大聖說道這裡,又頓了頓,“這些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那妖王不管事,管事做主的全是這位金聖宮娘娘...如今她在那麒麟山下建成了一座麒麟鎮,將山中的妖精正在往外遷....”
大聖便將自己此行所探所問原原本本向師父講了一遍。
眾人聽完之後,紛紛稱讚這位娘娘乃是一位奇女子,尤其是法海...他已經想要去見見這位金聖宮娘娘了,雖然只是一座麒麟鎮,可若當真把此事辦成了,日後出現一座麒麟城,也完全不是問題。
這似乎正是妖族出山的一次重要實踐。
前景是肉眼可見的,但將會引發的矛盾,也不能忽視。
這麒麟鎮最妙的地方還是在於這位金聖宮娘娘,她人族一國王后的出身,又拜在賽太歲門下,而賽太歲不僅是觀音菩薩以前的坐騎,還有另外一個截教大仙的身份...另外他也是妖族化形,如今麾下也盡是妖魔之類。
如此一來,人、妖、佛、道,已佔其四。
法海稍想了片刻,便將這個念頭暫時按下,此事給自己開啟了一個思路無疑,但放眼三界,並非處處皆適用。
不過總有花開見果的時候,此事也不是一早一夕可成。
而且很有可能這位金聖宮娘娘自己都並不知道她如今做下的一切,對於三界會有怎樣的影響...急是急不得的。
大聖對師父的反應早有預料,以師父的性子,得知三界有這樣一處地方,能不感興趣才是假的。
別說師父,便是幾位同門師弟聽了,不也都是想要去見識一下的樣子?
畢竟師父的理想他們都是知道的,而他們這些還沒有找到自身追求的俗人,只好跟著師父的腳步,一路前行。
若能在師父成願之路上,添上自己的一把子力氣,便也足夠了。
大聖還將自己與賽太歲以及金聖宮娘娘之間的對話告知了師父,師父稱自己做得對,這種事情確實不是他們這些出家人能管得了的。
就好比二郎真君一家的事情,便是法海有心相幫,可又能如何?
大聖又將自己偶遇小豬妖與趙船兒的事情也說了一遍。
法海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便沒有了下文。
師父不說話,大聖也不多說了,幾個弟子也識趣,紛紛去做自己的事情。
不多時,法海起身,向著大聖說了一句:“隨我去見見陛下吧。”
“是。”
金聖宮娘娘之所以落後大聖一步,其一是她的腳力確實比不上大聖;其二,便是想要讓大聖回來通報一聲,叫陛下有個心理準備。
若當真叫自己親自揭破...金聖宮娘娘也覺著太絕情了些。
她只是覺著人生不能被情愛束縛,總要尋個路徑,實現自己的價值。
幸運的是,她找到了。
金聖宮娘娘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但最好的結果就是...兩人之間情誼自如往昔,而陛下成全自己。
至於往壞了想...難不成還能夫妻恩斷義絕?
其實金聖宮娘娘久不回國,怕的也無非就是這一點,所謂愛之深,恨之切...誰知道陛下聽了之後會引發怎樣的變故?
陛下對自己的情義是母庸置疑的,再加上前些時候從趙船兒口中得知了陛下現狀,她心中的擔憂也更盛幾分...也正是因此,她才更不敢回來。
只怕萬一言語衝突之間,叫陛下氣火攻心,自己豈非國之罪人?
如今決定回國,也是聽大聖說了陛下身體好轉,否則她還真不想回來。
麒麟山獬豸洞。
“弟子拜見師父。”
賽太歲在上首蒲團之上打坐,身前地風水火四象輪轉,這正是他的拿手好戲,他的一身修為也具在其中...見是這徒兒前來,便將神通收斂了,道:“坐吧。”
伸手一指,地上便多出一個蒲團來。
金聖宮娘娘坐在師父正對面,道:“師父,弟子此來是向師父告假幾日。”
“要回國去?”
“是。”金聖宮娘娘點點頭:“此事也當有個了斷。”
“說來此事全賴為師。”賽太歲輕嘆了一聲,道:“若非為師將你擄至此地,也不至於叫你落入這般為難境地...”
“師父。”金聖宮娘娘俯身下拜,“若無師父,便無弟子今日,亦可見弟子命數如此,本也不該深居大內後宮之中。”
“也罷,也罷。”賽太歲將自腰間的一個玲兒摘下來,推至金聖宮娘娘面前,道:“這是菩薩與為師分別時,送給為師的餞別禮,如今便贈於你...這是口訣,你記清楚了,莫要外傳——”
賽太歲向金聖宮娘娘傳了一段兒口訣之後,又囑咐了她兩句,“此寶含兇,不可輕動,贈你護身之用,若仗其行兇,自有報應。”
“弟子知道了,多謝師父賜寶!”
金聖宮娘娘將這紫金鈴套在了手腕上。
這紫金鈴,其實是菩薩套在賽太歲脖子上的項圈,三個鈴鐺之中蘊含著“飛沙”、“神火”與“煙光”三種神妙,當時在靈山菩薩還賽太歲自由的手,賽太歲本欲將此寶歸還菩薩,可菩薩便直接將此寶送給了賽太歲。
此寶對於賽太歲來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用處,正好送給弟子護身之用。
而且按照三界慣例,門下弟子第一次下山的時候,做師父的總是要送一些靈寶的。
出了洞府,金聖宮娘娘喚來了趙船兒。
在麒麟鎮落腳的人類修士不少,但真正能進入麒麟府的,除了金聖宮娘娘的兩位侍女之外,便是這位趙船兒了。
兩人一同御風前往朱紫國,路上金聖宮娘娘還向趙船兒仔細問了問這位三藏法師的行事風格。
可說著說著,便說起了西梁國主對三藏法師一往情深,甚至要以國許卿,可終究只是在三藏法師臨走的時候換來了一句“人間事常難遂人願,明月又有幾回圓”...
娘娘聽得很是動情,雙目似還擒著許些淚光,最後向趙船兒問了一句:“趙姐姐,你說三藏法師對女王陛下動情了麼?”
“不知道。”趙船兒搖搖頭,長嘆了一聲,“女王陛下深知三藏法師心中宏願,往後常說三藏法師是真正的高僧,本不該被一個情字束縛,我既愛他,自然並非喜其表,誠是為三藏法師之胸懷所動,因而沉淪,放手成全。”
“女王陛下不後悔麼?”
“後悔。”趙船兒也道:“如何不後悔...往往成全了對方,後悔的總是自己。女王常說,若寡人那時再勇敢些,是不是...會有另外一個結果?”
“會有麼?”
趙船兒想了想,道:“若依我對三藏法師的瞭解,恐怕結果對於三藏法師來說並不會有什麼改變,但對於女王陛下來說...恐怕也就是傷心得更乾脆一些吧。”
“聽趙姐姐這般說,這位三藏法師當真是個無情法師。”
“不,三藏法師並非無情人,只是他的情懷在於三界眾生。”趙船兒出西梁,本就是為了探聽三藏法師的事蹟,傳回國中。
他自然知道三藏法師一路上的所作所為。
“娘娘。”趙船兒向著金聖宮娘娘說了一句:“說來娘娘此番,倒是跟三藏法師當日在我國境遇有幾分相似。”
“不一樣的。”金聖宮娘娘搖搖頭:“陛下會將半壁江山送給將我救回來的人,卻不會以半壁江山挽留於我...如何極得上貴國國主以國為嫁妝?不過...我只此一副皮囊,自比不得三藏法師。”
這...
這話趙船兒是沒辦法接的。
金聖宮娘娘是低調回國的,以面紗遮蓋了容顏,以防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波折。
皇宮之中,這位陛下自大聖口中得知了金聖宮娘娘在麒麟山之事,又知娘娘要親自還朝時,本欲大張旗鼓迎接娘娘,但被三藏法師勸服:“陛下難道想要以大勢逼服娘娘?若她入城時見到這等陣仗...怕是當即就要扭身而去,到那時便不是娘娘親自回來了...便是陛下親自去麒麟山去請,也不見得能將娘娘請回來。”
陛下一聽,是這個理。
“排場就不要了,但寡人必須親自去迎接。”
陛下健步如飛,叫洪大伴給自己換了一身便服,也多虧了他病了三年,更不在城中露面,如今大病初癒,面相自也與往常不同。
便是走在大街上,百姓也認不出他就是國君。
這才剛到城門口,他便看到兩位以面紗遮面的女子入得城來,隨疾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