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用一千多個小兒心做藥引,還是用唐三藏的心做藥引...這比丘國主似乎都沒有什麼猶豫之處。
即便是食人心肝這等惡行,在長生不老面前,也顯得這般微不足道。
長生之法不輕傳。
當年大聖自己為求長生,不遠萬里去到了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拜得菩提老祖為師,這才學成了一身的本領...還被師父下了禁令,不準自己提起師門。
若當真吃些小兒心肝就能得長壽,恐怕人間早就亂了套。
至於說吃師父的肉能不能得長生,大聖並不敢確認,但他知道想要吃唐僧肉的,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
“師父。”回到房間之中,大聖先向師父行了一禮,然後才說道:“弟子探得了些不好的訊息,您一會兒聽了可要收斂著些脾氣。”
尋常時候,師父自是一副寬仁之相。
此刻就連八戒等人聽了大師兄開口時的囑咐,也下意識放下各自手頭上的事情,正襟危坐。
“講。”法海知道悟空不會無的放失,他既然先做預防,定然是些不赦惡行。
“師父,弟子適才在宮中探了探,果真是兩隻妖精作祟,那美后是狐狸精,國丈是鹿精,他兩個合起夥兒來,本意是要謀害國主,佔了他一國江山,從此享受人間榮華富貴。”
妖魔入宮謀害國王...或許在旁人看來是駭人聽聞,但若是放在他們師徒面前,似乎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兒。眾人知道大聖還有後話,便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等他繼續說下文。
“師父可還記得那驛丞說國王病重?尋了小兒在城中祈福?”
“記得。”
“ke——!”讓師父靜心的大聖卻先炸了毛,怒聲道:“師父你不知道,這些小兒原本是國主養著做藥引子的...今日湊齊,明日便用一千一百個小兒之心入藥!那祈福之說,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師父,這狐妖與鹿精雖然是妖邪之輩,但這國主,絕非昏庸二字形容。”
彭!
小白龍一掌直接將手邊兒的桌子震碎。
他雖然有些智計,但也更是個性情中人,此刻聽到這等訊息,如何能忍?
八戒也是一副義憤填膺之相,恨不能當即殺入宮中,將這昏君與妖魔碎屍萬段。
“靜心。”法海見幾個徒弟失態,輕吟了一聲,佛音入耳,這才讓他們的情緒漸漸的平穩。
話是如此,可這心如何能靜得下來?
即便是法海,在這一瞬間也動了真火,只是強壓了下去。
“三界當真有以小兒之心入藥,而等長生之方?”
“沒有。”大聖連連搖頭,“那鹿精也說了,這法子是用來誆騙那國主的...因他二妖要害國君,又怕承受紫薇反噬,便想了這樣一個陰損法子,欲叫這國主自壞氣運...到那時,只等國主喪命,他們便趁機亂國。”
“比丘國主沒有子嗣,而朝政具在國丈之手...故而才有此定計。”
法海聽了冷聲道:“且等明日早朝時,貧僧叫他們原形畢露。”
“師父,還有一件事!”大聖的話還沒說完,連忙向師父將那鹿精欲要以散功之藥謀害師父,以食唐僧肉的算計講了一遍。
“阿·彌·陀·佛!”
法海一字一句,字字重音,若非可以收斂著威勢,若叫法力外洩出去,這驛館怕是就要重建了。
“師父,妖魔行兇作惡咱們超度了便是。”大聖心裡自然是有些顧慮的,故而向師父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可如今犯事兒的是這國主...整個比丘國誰能判他的罪?”
法海並沒有說話,他的神情也不輕鬆,似乎也是在為此事發愁。
八戒見氣氛愈發凝重,便插了一句話:“師父,要不要請二郎真君來?”
“不用。”法海開口拒絕,又說道:“明日見駕為師一個人去即可,你們莫要擅動。”
“師父,讓弟子也一同去吧。”大聖顯然不太放心。
法海想了想,道:“你們守在皇宮四個方向,謹防那兩隻妖魔逃走,至於別的事情...為師來處理。”
至於是怎樣一個處理的法子,法海並沒說。
見師父不肯細說,大聖等人即便是想要追問,卻也難以開口...只好作罷。
但師兄弟幾個相互對視一眼,已經傳遞到了心意...
明日師父入宮,由大聖的火眼金睛與悟淨的靈體監察王宮內外,但凡出了意外,他們便一擁而上。
縱然是修行者,想要對付一國之君,也沒有那麼容易。
即便是比丘國只是西洲小國,這國主身上的紫薇之氣反噬,也不是尋常人物能夠承受的。
這也是為什麼鹿精與狐妖明明能直接下手將國主殺死,卻非要用這等法子壞他的氣運,叫他自隕而亡。
有唐三藏在,小兒自然是暫時不吃了,但也並沒有因此而被放還回家。因這國王聽國丈說唐三藏法力不俗,心裡多存了一個計較,那就是若謀唐僧肉不成,自己還有一條退路。
國王本無道,也怨不得受了妖精魅惑。
而且聽法海聽大聖之言,說這國主除了一顆心吊在那美后身上,其神智清醒,並沒有被妖術魅惑心神。
也就是說,這不論是吃小兒之心,還是吃唐僧肉的決定,都是出自他的本心。
洗是洗不乾淨的。
釋門慈憫古來多,正善成功說摩訶...
若是治病救人,還是得多念南無救生藥師佛。
只可惜這比丘國中的佛廟並不算昌隆,怕是這國主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尊佛祖吧。
第二日一早。
驛丞前來相請,卻見這位三藏法師著裝十分莊嚴,且一絲不苟。
法海是穿著錦斕袈裟去的,頭戴金頂毗盧帽,手持九環錫杖,佛光熠熠生輝。
驛丞心中驚歎:“這法師當真似那羅漢降世間,誠如活佛真容貌...天朝人物,果真不同凡響,那靈山中的真佛與菩薩,想來也就是這般光景了。”
也是我主有福氣,這等高僧即便是路過我國,那也是難求的機緣。
法海從悟淨手中接過了通關文牒,向幾個弟子囑咐道:“爾等留步,各自行事切莫莽撞。”
“是。”
幾個弟子老老實實答應。
出了館驛,直奔朝中。
行到朝門外,見有黃門官攔路,法海上前說道:“貧僧乃東土大唐天子御弟欽差,去往西天靈山大雷音寺,今到貴地,倒換關文。意欲見駕,還請通稟轉奏。”
黃門官懾於三藏法師威勢,先向三藏法師行了一禮,這才匆匆入殿。
國主早知三藏要來,提前就做好了準備,向黃門官說道:“遠來之僧,必有道行,請進來。”
昨日聽國丈說了許久,國主也對這個吃了就能得萬萬年之壽的大唐高僧,生出了極大的好奇心。
至於說他們比丘國吃了唐三藏會不會引來大唐鐵騎...國主還是相對放心的,大唐遠在十萬裡之外...中間多是高山險阻,況且還有那麼多國家阻攔...即便是來了又如何?
那時自己已得長生。
終究是眼界決定上限。
此刻三藏法師已然入了大殿,這國主眼見得三藏法師相貌堂堂,十分不凡,心下十分滿意...也只有這等人物的心肝入藥,才有長生之效。
便道了一聲:“賜座。”
“久聞大唐禮儀之邦,今見法師儀表非凡,果真名不虛傳。”
這國主說話也沒什麼中氣,斷斷續續之間...卻也能看到他愈發放亮的雙目,他心中作何想,自然是瞞不過法海。
但法海要等等那兩隻妖魔入場,一道收拾了了賬。
便跟也難得跟他虛與委蛇,假笑這種事情對於他這個能夠在“老方丈神清氣爽啊~”與“大威天龍!”之間無縫轉換的絕世凡僧來說,也並非什麼難事。
況且超度妖邪與講禮貌本身也並不衝突。
大殿見駕這期間,還是非常順利的,並沒有出現什麼什麼波折,就連取來的通關文牒,這國主十分痛快的給蓋上了印章。
然後,便圖窮獻匕。
“高僧遠道而來,孤當設宴招待,不知法師門下的幾位弟子何在,何不一同請進宮來赴宴?”
法海笑道:“貧僧的幾個弟子皆是異人,相貌獨特非人,恐衝撞了宮中女卷,此刻都在驛館歇息。”
國主想了想,道:“既如此...便叫光祿寺令在驛館擺宴招待。”
大聖等人離開的時候,提前以猴毛變化了四人的模樣在驛館之中,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畢竟昨日已經探得了這鹿精害怕大聖與師父的神通,故而才要用藥。
“聖僧不知,孤因久病在身,已多日不設早朝了,今日親臨大殿,正是為了一度大唐高僧之風采。”國主起身,上前要將三藏法師攬住,邊走邊道:“聖僧請吧...且往宮內御花園中一敘。”
“善!”
法海並不推辭,若是他感應無錯,那御花園中正有兩隻妖怪。
即便是這國主不請他,他也要進去看看。
一個小宦官將國王扶著,下了大殿便上了龍輦,他裝模作樣的功夫確實不錯,還對三藏法師專門解釋了一句:“寡人久病在身,不良於行...讓高僧見笑了。”
“阿彌陀佛。”
法海只是唸了一句佛號,並沒有多說什麼。
一路到了御花園,有一宮裝女子與一老道在此等候,此刻見國主與三藏法師同興而來,那宮裝女子便起身上前迎接。
昨夜已從悟空口中得知了此二妖底細,那狐妖不過是山間野狐,並無什麼來歷,雖有一副豔麗皮相,實際上也入不得法海之眼。
倒是這壽星坐下的坐騎變化來的老道,叫法海不禁側目。
縱然下界為妖,但畢竟出身名門,氣象不凡。
法海多打量了他幾眼,玉面光潤,蒼髯下飄。金睛有神,長眉飛逸...
再看他的一身行頭——
頭上戴一頂澹鵝黃九錫雲錦紗巾,身上穿一領箸頂梅沉香綿絲鶴氅。腰間繫一條紉藍三股攢絨帶,足下踏一對麻經葛緯雲頭履。手中拄一根九節枯藤盤龍柺杖,胸前掛一個描龍刺鳳團花錦囊...
就這般妖魔做的道家扮相,應當是一路行來,最有仙氣之輩。
若他不是妖邪,行走人間時,恐怕還要被人叫一聲“老神仙”。
國丈神情頗為倨傲,只是那變成了美后的狐妖向著國主與三藏法師行禮,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摸著仙髯開口道:“東土來的僧家?”
法海聞言點頭回應:“正是。”
“請坐。”國丈伸手一引,示意三藏法師入座。
國主與美后見了也不敢多言,便請三藏法師入座之後,才去上首坐下。
見眾人入座之後,國丈卻開口言說:“西方之路,黑漫漫有什麼好啊,值得你不遠萬里去取經?”
國丈的聲音低沉且渾厚,還帶著那麼一絲絲挑釁,似乎是在向三藏法師“邀戰”。
他畢竟是闡教門下,雖然眼下佛門興盛,但在他心中如何能及得上闡教盤古正宗?
況且佛門之主更非西方教的兩位聖人,自是當年截教門下首徒多寶道人所化...不過戰敗一方,如今卻還鬧出了這般大的聲勢。
玄門叛徒而已。
這金蟬子是多寶的弟子,自然就是個小叛徒。
這心氣兒一下上來了,就忍不住心緒,想著要跟這三藏法師論論道。
法海開口道:“佛說:西方極樂。乃是盛境,貧僧未曾見過,自然要去瞧瞧。”
正此時,也不知這國主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大唐高僧啊...寡人聽問和尚乃是佛家弟子,卻不知為僧可能不死,向佛可能長生?”
法海深深看了這國主一眼,也不怪你受了此二妖蠱惑,就這一心想要長生不死的念頭,便足以引得妖邪入宮了。
但法海還是回答道:“為僧者,萬緣都罷;了性者,諸法皆空...佛門弟子雖不求長生,但若能塵塵緣總棄,物物色皆空。素素純純寡愛慾,自然享壽永無窮。”
“哼。”國丈聽了卻輕哼了一聲,道:“這和尚瞎說,枯坐參禪,盡是些盲修瞎煉,怎比的我修仙者骨之堅秀;達道者神之最靈,奪天地之秀氣,採日月之華精。”
國主聽兩位之言,頓時起了興致,如今佛道兩家三界顯學,他比丘國雖在西洲境內,但以往一向不拜佛門...今國丈與大唐高僧論道,自然難得一見。
只是眼下聽起來兩邊兒都有理,且再往下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