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弟子聽了師父言語,皆暗中叫好。
這菩薩既然紅口白牙,在眾人面前應下烏雞國主“無錯”,自然是不能反悔。
此時師父這般問他,正是拿住了他的短處,叫他原形畢露。
可大聖卻瞧見師父神情並不輕鬆,根本沒有將要得勝時的欣喜神情。
他再去看那文殊菩薩,瞧見文殊菩薩也一臉笑意,甚至...文殊菩薩已經顯化了本相,坐下生出蓮臺,金燦燦的佛光似將整個烏雞國照亮,隨身佛音環繞,蓮花托顯。
烏雞國引佛已久,再加上這假王在位,雖未曾明目為文殊菩薩建廟立香,但在佛法推行與傳揚之上,還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主要也是這國主本身便推行佛法十餘年,除了那妖道求雨時稍斷了些佛家香火,可...那妖道不早就篡了位?他這個菩薩坐騎,能叫道門香火在他的掌控之中復甦?
眾人能明顯聽到,在文殊菩薩顯現真身之後,宮內宮外都隱隱傳來了許多拜佛之聲。
尤其是一些內廷嬪妃們,引著宮內的丫鬟們開路,紛至外庭。也就是太子殿下反應快,遣了禁軍侍衛去把守宮門。
法海見狀,心生了幾分無奈,文殊菩薩顯出真身之舉,其實就在他的料想之中。甚至他連文殊菩薩後續的話術都能想出個七七八八。
無非就是把“懲戒”換成“考驗”之言,這都是仙佛下凡“戲弄”凡眾時老生常談之舉。
他一時想不出什麼破局之法,他此刻能做的便是最大限度的為烏雞國的臣民討一些公道與實惠;再者...便是他生氣了,等此間事了,到也不妨向這位文殊菩薩請教一二。
佛法就不提了,只試試自己的法力神通,與這等仙佛究竟還有多大的溝壑。
若不如此,心頭這口氣難出。
大聖見師父難得面露惆悵,他便知師父心中已有了不好預料,大聖貼上去,一邊兒將金箍棒提起來,一邊兒道:“師父,可要弟子...”
“阿彌陀佛。”法海稍按住了大聖。
大聖也在心裡盤算,師父少有這般神情,許是起了鬥法之意...這文殊菩薩畢竟是跟觀音菩薩齊名的佛門三大士,想來佛法與法力都十分深厚,一會兒俺老孫先試試他的深淺,讓師父一旁觀瞧,也好有個應對之策。
見果真是菩薩降臨,烏雞國主則是大踏步行至眾人最前方,甚至越過了三藏法師,將其師徒一眾隱隱擋在身後,他也不跪,卻把身形挺得筆直。
三藏法師這般相助,他本就無以為報,若此時他還藏於聖僧身後,還有何做得這君國父母,臣民表率?
事從他起,到不如在他處了結——
法海見這烏雞國主忽起了心勁兒,知道他內裡生了衝動,只把手一伸,衣袖一展,便又將他攔回去。
這國主的好意,法海心領了...但現在已經不是他一個凡人能夠輕易插手的事兒了,縱然他是一國君主,也不行。
上首的文殊菩薩面露威智之相,開口道:“當年你把貧僧浸在水中三日,要貧僧觀瞧百姓農耕勞作不易,其實並非懲戒,乃是對懶憊行僧之凋磨,也是勸正之舉;因此貧僧將你下在井中三年,又讓青獅下凡執掌國政,如今的烏雞國如何?”
“日漸富強,更勝往昔。”
“國政比你如何?”
“吏治清明,政法公嚴。”
文殊菩薩又道:“你讓貧僧觀農耕勞作三日,貧僧還你三年朝政,此乃因果。”
法海一時還能忍耐,但大聖已經急得咬牙切齒,怪不得師父往日裡總是不願意傳授自己這舌燦蓮花的詭辯之術,如今只聽這文殊菩薩所言,當真是怒從心頭起,直至天靈透。
且不論旁人,只說這一朝文武,在文殊菩薩身份加持之下,盡皆一副恍然大悟之相。
“呔!”大聖怒呵一聲,道:“菩薩,旁的不說...你只說為何要斷他兩年天時,整整兩年旱災,可知多少百姓受苦?”
“阿彌陀佛。”文殊菩薩念一聲佛號:“此乃貧僧真正考驗,他言一心為民,貧僧便瞧瞧他若是一國皆苦時,他這個國君,如何行事。”
“ke——!”大聖又是一頓咬牙切齒,“如此便能罔顧黎民死活而不顧麼?”
“他朝中糧倉充足,只要盡數散入民間,於萬民共濟,恰可捱得兩年之久。”菩薩見大聖還要言語,便道:“吾知你這潑猴要說什麼,遇此旱災,難免有強人趁機作惡,可此難雖是考驗國君,但於這一國民眾亦是考驗。這兩年貧僧就在烏雞國內,自然會有照看。同樣,若是這國王言行不一,只顧自己榮華富貴...這難也無需兩年,他也不會有今日復生之機。”
“菩薩慈悲。”
也不知是誰帶頭喊了這般一句,瞬間便此起彼伏。
也不知是誰帶頭跪下,一時間這大殿之外,除了師徒幾人,連帶著國主與小太子之外,竟黑壓壓的伏到了一片。
“哈哈哈哈——”國主見了這般模樣,心神震盪不已,他這開國君主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可不是求神拜佛求拜來的。見這菩薩只是顯現了真身,說了這一番言語,便叫百官叩首言說慈悲,一時悲從中來。
他也是氣血上湧,雙目不知何時已經通紅一片:“寡人勵精圖治二十年,竟還當不得菩薩降下兩年災劫,再復治之功。當真是可笑,可悲,可嘆!”
“可你們為什麼不早來呢?”國主神情悲愴,“為什麼二十年前,家家戶戶當真無餘糧的時候不來?”
“為什麼我爹孃兄弟慘死刀兵之下的時候不來?”
“為什麼一國百姓受苦,前朝有三代暴虐之君的時候不來?”國主伸手指著那文殊菩薩,怒聲道:“那暴君合該肆無忌憚,魚肉百姓,也不見你等神佛降服了,只該我等百姓受苦;如今我當了國君,偏偏就該又被爾等降下考驗?你們這等神佛,只在你金殿之中受著香火便是,偏偏要來渡我這個凡君...寡人何需你來渡?什麼時候要你們來渡?”
“去靈山得正果?”國主信手將身邊太子腰間的長劍怒拔出來,狠聲道:“若靈山都是爾這等憑自己心念,便對一國凡俗降下災難,還美其名曰是考驗的仙佛菩薩,這靈山不拜也罷。”
“你說你在人間,你可去問過那些被你害了兩年的百姓,他們求的是正果麼?不過平安一世而已。”
“你這高高在上的菩薩妄言懲戒,懂什麼人間疾苦?寡人的子民,還輪不到你來考驗。”
“你這假言慈悲的菩薩,趁早滾回你的靈山去吧,我朝從今往後,不拜仙佛了!”
“百官何在?!
”
國主忽然爆發的一番言語,再加上當年衝殺陷陣時的悍勇血氣震發,也叫百官一陣激靈,紛紛緩過神來,此刻他們掉轉了身形,拜在陛下面前。
“臣在。”
“眾將聽令!”
咵——
一眾武將起身,上前一步再拜。
“即日起,封了全國佛寺,拆了金身。”
“末將聽令!”
這些將軍,都是跟著他打江山的忠勇悍將,這些年休養生息,他們也早就馬放南山,沒想到今日還有讓他們出力的時候。
剛才還憤憤不平的大聖,這時節也有些發愣...這國主當真這般悍勇麼?以凡人之軀,當著菩薩的面,就要硬封了佛寺?拆了金身?
那坐在蓮花上的文殊菩薩,終究是變了面色,再不復往日從容。
“阿彌陀佛。”法海唸了一聲佛號,對還盤坐在上空的文殊菩薩道:“菩薩,或許你當真應瞭解一下,什麼是人。”
這國主不愧是開國之君,自有一番血勇。就連法海也沒想到眼前這一幕,他剛才想要攔一攔,但轉念一想...攔是要攔的,只不過攔的不是這國君。
文殊菩薩大智無雙,便是佛門中的許多真佛,也是由他所渡,可如今這國主觸不及防的變臉發難,卻也讓他始料未及。
“菩薩。”大聖本著看熱鬧的心態,抬頭觀望菩薩臉色,忍不住道:“人家要拆你的佛寺呢,此番可是真正大罪,靈山準備降下什麼報應?”
八戒也道:“哎呀!上次文殊菩薩的化身被泡在水中三天,菩薩反手就泡了他三年...此番該不會乾脆滅了他們這一國,以儆效尤吧?”
久不言語的沙悟淨忽然道:“師父,弟子有些不想去靈山了。”
小白龍手持長槍,道:“師父,弟子都聽您的。”
“唐三藏,你也是佛門弟子。”文殊菩薩收斂了法身,落地站在三藏法師面前,沉聲道:“你就這般冷眼旁觀?”
“阿彌陀佛。”法海搖搖頭,道:“貧僧甚至想要推波助瀾。”
“你——”
“仙有仙道,佛有佛道,人有人道。”法海看著文殊菩薩,絲毫不讓:“仙佛以神通法力干涉人道久矣。至於封了佛寺,拆了金身...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金蟬子,你就不怕佛祖怪罪?”
“佛祖怪罪?貧僧何罪?難不成菩薩回了靈山,說這烏雞國主要拆佛寺,不是因你隨意降下災厄,是怪貧僧從中挑唆?”
呼——
文殊菩薩上前一步,稍稍貼近了些,在三藏法師耳邊輕聲說道:“降厄,乃是佛祖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