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的一番話,將個院主方丈嚇得夠嗆,這種事兒也是自己能聽的麼?幸虧自己早將那些僧眾遣於門外,否則若是走漏了風聲,豈非天大的禍事?
三年前,國內來了個全真,有呼風喚雨、點石成金的能耐,解了國中旱災,與國主結為兄弟。
此事人盡皆知。
那時候,連他們這皇家寶林寺的香火都受到了波及。
不過後來那全真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見蹤影,可未曾想是他害了國主,自己又變成了國主的模樣臨朝。
也是因前日佛祖顯靈,讓這院主方丈將三藏法師奉為聖僧,否則這等見聞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肯信的。
“此事莫要聲張,只你一人知曉即可。”
“瞭然,瞭然。”院主方丈當即保證,自己決計守口如瓶,不教走漏半分水火。
院主又喚來僧眾,備下浴桶,讓幾個機靈的小廝入內服侍,一番洗漱之後,也算是淨了死氣,去了黴運。
國主將原本皇家衣物全都收起,讓小廝取來了兩領布直裰穿在身上;解下藍田玉帶,繫上一條黃絲絛子;把無憂履也放了放,換了一雙舊僧鞋。
等他再來到眾人眼前時,已經一副平民打扮,不過卻也還能瞧出他不同尋常的氣質。
“悟淨。”
法海瞧了許久,喚過沙僧來。
“師父,什麼吩咐?”
“把你的行禮分一半兒出來。”
沙僧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師父的話,將行禮分做了兩份。
這邊兒見悟淨分好,法海卻看向了這國主:“勞煩國主挑一擔,隨同我等走了這四十里山路如何?”
國主聽了毫不猶豫,上前便將一擔子挑起來,道:“聖僧,救命之恩,如同再造父母,小王情願執鞭墜鐙,服侍聖僧,同行上西天去...如今我那王兒也成人,且頗具英才,此番驅除了妖道,小王便傳位於他,也無什麼記掛...”
“國主慎言。”法海一手止著他繼續往下說。
大聖也到了這國主身前,笑道:“我等去往西天,一路上皆是險阻,若帶上你...遇見妖怪還得讓我師父分心照看。你若同去西天,只怕是恩將仇報。”
“哎呀!”國主聽了大聖話的,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神情之間還頗有些侷促。
大聖拍拍他的肩頭,示意他放寬心:“你只挑四十里進城,待捉了那全真,還了你公道,你還做你的國君...能讓這一國百姓安居樂業,便不負我師父救你這一遭。”
這也是個因果名堂,算是主動化解這一段救命因果。
“多謝長老指點。”國主連忙下拜致謝。
幾人一路行走——
大聖瞧這國主雖然當了多年國君,又復生不久,可這挑擔的把式,卻也十分正宗,這一走二十里路,愣是一句苦也未曾喚得,可見他心智堅韌。
便是八戒起初時,也遠不如他。
大聖忽停了幾步,與這國君同行一處,開口問道:“昨日忘了問,那被罰在護城河中的僧人,後來如何了?”
“他雖無賴,可罪不至死,小王只讓人將其白日入水,夜間便抬出來。也都不曾斷了他的吃食,可他不知悔改,一口不用...”
“如此僵持了三天三夜,小王見他固執,又瞧他在水中浸泡,也未曾壞了身體,也可惜他的好身骨。便想要磨一磨他的性子,叫他改邪歸正。便發旨意將其發配農莊勞作,叫他親身體驗食糧不易...可傳令的人去了,卻發現他已經掙斷了繩索,不知逃遁去何處。”國主說完之後,小聲向大聖詢問道:“長老,那和尚當真是個靈山的使者?”
他雖然不認為自己這件事兒做差了,但畢竟是得罪靈山之舉,他如何能不擔心?
“倒也不用擔憂。”大聖摸著琢磨了一陣兒,寬慰他道:“那些仙佛受了人間供奉,卻一個個又裝作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若他膽敢再為難你,俺老孫自幫你討個公道...若是我言語不好使,不還有我師父在此?”
“是極,是極。”八戒也在一旁幫腔,“有我師父在,不必煩惱。”
法海見兩個弟子這般吹捧,一時有些無奈,若一會兒當真惹出什麼大能來,定先叫你們這兩個逆徒上去領教他的手段。
幾人一邊兒走,一邊也閒談些當年往事,尤其是國主說起他立國之前,這烏雞國民不聊生的模樣,更是聲淚具下,言語啜泣...可謂但凡有一口吃食,他也不至於揭竿而起。
“百姓的要求當真不多。”國主長嘆了一聲,“便是朕這等泥腿子出身,如今只讓他們吃了一口飽飯,便處處誇讚...這王位看似是寡人在坐,可若無當年百姓效死,怎會有小王今日?大唐名臣魏徵曾言,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寡人深以為然。因此他們越誇,朕便越不敢出了錯漏,生怕負了他們信任。”
“你是個好皇帝。”法海此刻開口道:“便是那神佛也不敢真正害了你,因此才有你今日還陽之機...或許真正救你的並非是貧僧,而是你這近二十年的治國之功,教民之德。”
眾弟子齊聲道:“善!”
師徒們在路上走了小半日,便望見城池相近,國主開口向三藏法師道:“聖僧,前方便是烏雞國都了。”
大聖與小白龍已經來過兩次,自然也認得,“正是,我們快趕進城幹事。”
他兩個人是好戰分子,大聖又得師父承諾,將這隻妖怪讓於他降服,故而早就急不可耐了。
師徒五人連帶著假扮挑夫的國主進得城來,只見街市上人物齊整,風光鬧熱,再瞧瞧著鳳閣龍樓,也十分壯麗...小白龍一旁詢問道:“陛下覺眼前所見,比你當政時如何?”
國主看了神情複雜,“別說是那五年前的乾旱時日...便是小王在位最繁華時,也比不上如今十之一二。”
他一時心生了挫敗。
大聖一旁道:“實不相瞞,那妖道全真...比陛下還勤政。”
“啊這...”
“陛下也不宜妄自菲薄,若無陛下十多年休養生息,恐怕五年前那場災禍,便已叫一國舉難。這假國君,也是借了陛下朝臺才有了這番施為...”
“多謝聖僧相勸,小王明白了。”能當開國之君,這烏雞國主絕非常人,他如今只有一個想法,要理清這假君的治國之策,化為己用。
國主反問三藏法師:“聖僧乃是上邦下行,眼前我國比大唐如何?”
“若只說眼前這海外宮樓,再道那坊間歌舞...倒也有了幾分盛唐奢華。”法海見這國主似乎有幾分沉迷在這寶扇紅雲繞,鮮袍翠霧光的光鮮場景,便開口道:“陛下,這等金迷之相固是一國強盛之顯照,但...貧僧覺著還是應多關注民生疾苦,陛下若是有迷茫時,不妨多想想當年在野之艱難,或許可得究竟什麼才是太平景象。”
國主聽了,渾然一震,似乎一股靈光透亮,因挑著擔,只是恭敬向三藏法師言道:“小王受教。”
八戒瞧了一陣兒,他摸了摸肚子,又瞧瞧一旁的國主,眼珠子稍一轉動:“師父,咱們是先去衙門倒換通關文牒,還是怎地?”
師父還未曾說話,大師兄便先開口:“放著正牌國主在此,吾等直入他王宮大殿,降了妖魔,便請國主印章就是,豈不是省了諸多麻煩?”
國主也道:“正該此理。”
八戒想了想,道:“除妖之後,可有招待?”
“有,有,有。”國主見是八戒這般言說,連連點頭。
今早自己那一份吃食,不正是這位長老讓出來的?
“噢!”八戒見國主應下,心中頗喜,可片刻後他覺著不對,專門囑咐道:“老豬我可提前跟你說好了,此番是你招待我等,可不是我等化緣...需得是正經御膳。”
國主一時哭笑不得,引得眾人也好一陣笑。
往那皇宮走去時,八戒又道:“師父啊,若是直入朝堂...見了那假國君是不是還得下拜?”
“你這呆子,往常也機靈,怎如今犯了蠢?”大聖言語稍冷了幾分:“他一個假僧人,安能受得師父大禮?”
國主也在一旁道:“便是小王如今也是拜聖僧的,全無讓聖僧與諸位長老見拜之禮。”
走到宮門前,眾人在禁軍揮指之下停了腳步,大聖對著師父拱拱手,從耳朵裡掏出了金箍棒,身前耍了一段兒花棍,道“師父稍安,待弟子前去開路!”
大聖引至朝門與閣門大使言道:“我等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西天拜佛求經者,今到此倒換關文...”
禁軍瞧大聖摸出棍棒,正要以兵器相壓時,卻聽一聲:“且慢!”
眾人皆問聲望去,見是太子匆匆而來。
原來這小太子知道今日三藏師徒要入朝除妖,他一來是怕禁軍侍衛衝撞了高僧,反丟了性命;二來也怕他師徒不能順利入殿,再生波折...故特在此等候,要親自引他們入殿。
“你去通傳,孤引大唐聖僧一行上殿。”太子殿下對一旁黃門吩咐了一句。
那黃門官即入端門,跪下丹墀啟奏道:“朝門外有六個和尚,言是東土唐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今至此倒換關文。太子殿下已經引入宮門,快行至殿外了。”
上首假君王聽聞此言,也不知怎麼,心便先顫了三顫,他暗自滴咕:我怎怕他一個唐朝僧人?
他復定了定心神,肅聲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