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門而入。
書房窗明几淨整潔雅緻,蕭弈坐在書案前,正批閱文書。
南寶衣福了一禮,梗著脖子問道:“大人找我做什麼呀?”
蕭弈頭也不抬:“十苦多買了一個食盒,扔掉浪費,賞你了。”
南寶衣望向角落。
矮案上果然放著一個食盒。
是福味齋的食盒,梨木雕花的圓盒子,開啟來,江米蒸得又細又白又香,豆蔬精緻,魚膾晶瑩剔透,獅子頭酥香醇厚,一碗冬筍雞湯特別鮮濃。
她嚥了咽口水。
飯堂裡的菜油膩膩的,她根本沒動筷子。
她立刻跪坐到矮案後,拿起筷箸,嘴上故意道:“原來大人偷偷躲在這裡開小灶,真是不害臊……趕明兒我向朝廷揭發你去。”
蕭弈運筆如流水,淡淡道:“那你別吃了。”
南嬌嬌有時候惱人的很,給她點顏色,她就要開染坊。
南寶衣生怕他叫人搶走食盒,連忙伸手護住,又夾起一隻獅子頭,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
蕭弈看她一眼。
小姑娘吃得急,醬汁都沾到了嘴角。
他沒好氣:“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南寶衣彎起亮晶晶的丹鳳眼,得意地叼住獅子頭。
蕭弈這男人,狗得很。
說什麼多出了一個食盒,十苦那麼斤斤計較的侍衛,平日裡替自家主子精打細算,才捨不得買這麼貴的食盒。
這食盒,是蕭弈特意吩咐買給她的呢。
她心裡像是含了蜜,甜絲絲的。
就在她吃得歡喜時,十苦帶著兩個紈絝,快步踏進書房。
他把兩個紈絝丟在地上,拱手道:“主子,周家郎君和唐郎,已經捉了回來!”
“誰是螳螂?!”唐驍暴躁,“叫我唐二郎,唐二郎!”
自打上回濛山書院論辯之後,所有人都開始叫他螳螂。
他好生氣!
蕭弈擱下毛筆,漫不經心地抬眸:“二位在司隸衙門當差,領著月錢,卻從未點過卯。若是不想幹了,只管送上辭呈,本王定然批准。”
周聆書翹起蘭花指,不服氣:“雍王殿下,你以為你是誰啊,管這麼寬?我們世家子弟,去哪個衙門當差,不都是隻掛個名領俸祿嗎?偏你不一樣!討厭死了!”
蕭弈沉聲:“要麼乖乖當差,要麼滾。本王不養廢物。”
他的皮囊是一等一的。
可他面無表情時,就像是天際處喜怒無常的陰雲,著實令人畏懼。
周聆書和唐驍咬了咬牙,沒敢吭聲。
若是就這麼滾了,今後和其他世家郎君聚會時,肯定會被看不起,家裡也不好交代……
“看二位的樣子,是要留下來的意思。”蕭弈撣了撣寬袖,“帶下去,先打二十板子,再罰俸三月。”
“什麼?!”
兩人猛然抬頭。
蕭弈身子前傾,薄唇勾起涼薄笑意:“不服?”
兩人盯著他,同時嚥了咽口水。
雍王面無表情時好可怕,但他笑起來時,更可怕!
兩人戰戰兢兢:“不,不敢……”
蕭弈拂袖。
十苦一手拎起一個,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拖了出去。
沒多久,院子裡就傳來挨板子的鬼哭狼嚎聲。
南寶衣優雅地吃完了食盒,還看了一場好戲。
她放下筷箸,拿溼帕擦乾淨小臉和雙手,撫了撫飽飽的肚子,心情很是愉悅:“我下午做什麼呀?”
“打掃官衙。”
蕭弈嗓音淡漠,繼續處理文書。
南寶衣愣了愣,摸向腰間挎著的佩劍,不服氣:“我是女官,女官怎麼能打掃官衙?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案大案讓我查,我覺得我比較適合幹大事。”
她著急建功立業,給家族積累聲望。
蕭弈似笑非笑。
小姑娘連雞血和人血都分不清楚,還想查大案。
他敲了敲書案,也不說話,只是定定盯著她。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
這廝眼睛裡,寫滿了“我看你就像個奇案大案”、“要不要把司隸的位置讓給你坐啊”等等刻薄言語,鄙視的情緒不要太明顯。
她只得磨磨唧唧地站起身,出去找掃帚。
她在司隸衙門待了七天。
蕭弈讓她和周聆書、唐驍,掃了整整七天的地。
三人混熟了,時常溜到官衙後院,蹲在牆根底下吃雞。
周聆書從福味齋買來的滷雞,特意把雞腿分給南寶衣,好奇道:“錦官城是什麼樣子的?我的祖籍雖然在江南金陵,但我自幼在長安長大,從沒出過方圓百里,好羨慕妹妹去過那麼多地方哦。”
雞腿又酥又香。
南寶衣“唔”了聲:“有機會,我帶周家哥哥去錦官城玩啊。”
唐驍啃著雞脖子,羨慕道:“我也想去。妹妹生得,想來錦官城是出美人的,人傑地靈,定然還有許多靈山秀水。”
三人暢談山水之際,老主簿過來了。
他捋了一把鬍鬚:“蹲這兒幹啥呢?下午輪到你們去街上巡邏,還不快去?”
三人狂喜!
終於不用繼續掃地了!
長安繁華。
南寶衣帶著兩個比她還不著調的紈絝,在街上閒逛,既盼望能遇上大案,又害怕遇上。
畢竟,若是打起來,這倆貨甚至還不如她——
“抓小偷!抓小偷啊!”
前方突然傳來呼喊,打斷了南寶衣的思緒。
少女定睛望去。
一個小毛賊偷了大娘的錢袋子,正拔腿朝街邊巷弄逃去。
她連忙高呼:“追!”
三人追著小毛賊跑進巷弄,四面八方都是看起來差不多的小宅院,很快就找不到小毛賊了。
南寶衣扶著膝蓋喘氣兒,抹了抹額頭細汗,忽然聽見一陣泠泠琴音。
這琴音……
她曾在玉樓春聽過,是寒老闆最喜愛的曲子。
南寶衣盯向高大的院牆。
遲疑片刻,她對周聆書和唐驍打了個手勢。
兩人會意,立刻在牆根底下疊羅漢。
南寶衣踩著唐驍的膝蓋,小心翼翼爬上週聆書的肩頭,趴在圍牆上,朝院子裡張望。
院子裡,種著幾株美人蕉。
烏青屋簷下,木質地板古樸乾淨,穿一襲輕紗襦裙的少女,容貌美豔嫵媚,慵懶地跪坐在箜篌旁,正信手撩撥琴絃。
她長髮如堆雲般垂落在地,並沒有穿鞋襪,纖細白膩的腳踝上,鎖著一根細細的鐵鏈,向屋內蜿蜒而去。
“寒老闆?”
南寶衣驚詫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