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百泉城再一次鑼鼓喧天,爆竹聲聲,隨著鑼鼓走來的是抬著簸籮,裝著大錢的僕從。
街邊早有擠滿了人。
“恭喜三公子高中。”
“三公子前程似錦。”
大人小孩們都紛紛喊著。
隨著他們的喊聲,穿著新衣的陸家管事高喊“同喜同喜”抓起一把大錢扔了出去,街上喧囂沸騰。
“一年不到,陸家兩次大喜了。”街邊酒樓上看熱鬧的人忍不住感嘆。
另一人笑說:“很快就要有第三次了,入了太學,由博士們教一年,陛下就要選官了。”
“是啊,這可是陛下選出的第一批士子,必然要委以重任。”又有人說,“而且先前京城有個秀才被殺,陸三公子雖然年紀小,但不怕事不避事,主動請太學嚴查學子們品德,還與夏侯先生座談,陛下那時候就知道他了吧。”
那可真是前程無量啊,諸人紛紛點頭。
陸家大宅裡,陸大夫人已經將兒子的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看著京城送來的喜報。
“我兒真的見陛下了?”她再次問。
這個問題顯然陸大老爺已經回答過很多遍了,有些不耐煩地說:“見了見了見了。”
陸大夫人嗔怪說:“你急什麼?事情多客人多讓你心煩了?”
陸大老爺失笑:“我巴不得我兒子多讓我心煩呢。”不過他的眉頭蹙起,“都是那個七星。”
聽到這個名字,陸大夫人的臉也沉下來:“那賤婢又要怎樣?”
“要錢唄。”陸大老爺說,“聽到異兒高中了,竟然威脅說不給她多一份錢,就上門來鬧。”
陸大夫人一拍桌子:“讓她來,我讓她走不出百泉城!”
那賤婢奸詐,也許不進來只在百泉城外鬧呢,陸大老爺擺擺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喜的日子不要如她所願,錢給她就是了。”
說罷讓陸大夫人快些出去迎客。
“老二家的不能出來,只有老三在外邊,笨頭笨腦的,你快出去看著吧。”
換了大宅的陸家宴席比上一次辦的更大,來的客人更多,但偏偏少了一個待客的人,陸大夫人也知道陸三夫人靠不住,只能起身,一邊往走一邊恨聲:“這賤婢把我們當成了什麼了?一天到晚來要錢。”
“要不了多久。”陸大老爺說,“再等等就收拾她。”
陸大夫人走了出去,迎面陸三夫人正過來。
“大嫂你快來吧。”她急急說,“來了好些人,還打聽異哥兒的親事,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
真是沒用,陸大夫人心裡哼了聲,只道:“知道了。”
向前走了幾步,想到什麼又停下,先低頭看自己的衣裙。
陸三夫人忙跟著看,彎身給衣裙撫平整理:“挺好的,沒有褶皺。”
她又不是在意這個,陸大夫人皺眉,低聲問:“外邊來客,又有穿那賤婢做的嗎?”
陸三夫人回過神,恍然,自從知府夫人菊花宴上那位李夫人衣裙出風頭後,禹城這邊都知道許城玲瓏坊繡莊的名號,很多人都跑去許城購買繡品。
還好大家只知道玲瓏坊,並不知道那位繡娘跟他們陸家有關係。
陸大夫人可不想看到人人穿著那賤婢做的衣裙,真是刺眼又扎心。
萬一那賤婢故意做跟陸大夫人衣裙上的刺繡一模一樣,到時候撞上了,被人問,她們可怎麼答!
為了避免這種事,當初七星刺繡的衣裙都被陸大夫人收起來了,也勒令小姐們不許穿。
陸三夫人忍不住看了眼大夫人今日的穿著,雖然也是新衣,也很貴,但總覺得少點什麼。
“大嫂,你放心,沒有的。”她說,這件事她提前打聽過了,能夠對答如流,“那七星被玲瓏坊當珍寶,她的繡品必須是專包,每件獨一無二,價格極其高,兩三個月才出一件,不是誰都能買到的。”
陸大夫人的眉頭沒有放平,反而擰得更緊,這話怎麼聽著更不是滋味了?
她是該高興呢還是更氣?
愣神間一群婦人們說笑著走過來,看到陸大夫人紛紛湧來。
“大夫人——你怎麼躲在這裡了?”
“快過來跟我們說說,怎麼把兒子養的這麼好?”
“上次你喝了三杯,今天三杯可不夠。”
陸大夫人也笑了,容光滿面的走過去,被婦人們的熱情淹沒,那小婢子引發的不快也被淹沒。
再有名也不過是個繡娘。
她兒子天子門生那才叫聲名赫赫呢。
天上地下雲泥之別,不值一提。
......
......
夜色覆蓋大地,歡喜的人們帶著醉意沉沉睡去,白日的喧囂歸於平靜,但勞作並沒有隨著夜色而停止。
售賣夜食的攤販點燃爐火,巡查的差役檢視著橋洞街角,宅院裡有婦人點燃燈火做針線,工坊裡叮叮噹噹忙碌正酣。
這邊青雉在繡架上飛針走線,繡出花瓣的輪廓,另一邊七星坐在如意坊內開始忙碌。
“最近沒有需求嗎?”她一邊鋸木頭,一邊問。
陸掌櫃翻看手裡的冊子:“不是沒有需求,是有些需求已經被解決了,自從我們有了表率,這邊活絡起來,有人發需求,也有人接需求,所以還沒遞到堂口這裡,就已經被解決了。”
這的確是好事,七星臉上浮現笑容。
輪車咕嚕咕嚕響,魏東家從外邊走進來:“不止訊息流動,人也流動了。”
他不是一個人進來的,後邊跟著一個老者,穿著家常衣衫,臉上帶著笑。
陸掌櫃忙介紹:“這位是曹典吏,也是自己人。”
曹典吏笑呵呵說:“七星小姐,久仰久仰。”
七星一笑,說:“彼此彼此。”
曹典吏笑意更濃:“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啊,真是後生可畏。”
七星一笑。
魏東家沒好氣說:“收起你這套衙門哄上官的做派,快說正事。”
曹典吏笑呵呵說:“是這樣,有個外地的墨俠,說有事要我們相助。”
門簾掀起,一個身材消瘦的男人走進來,踩著草鞋,裹著破舊的冬袍,看起來宛如乞丐,但抬起頭,雙眼銳利。
“我在追殺一個匪盜。”他利索地說,“這匪盜每到一地,不僅偷搶,還姦殺婦女,但他功夫高超,極其狡猾,犯桉便走,官府在當地查不到就不管了,如此,這匪賊一路犯桉,一路逍遙,就在昨天,他進入了許城。”
他說著話掃過室內的人,見三個老頭,其中一個老頭還是坐輪車的,還有一個女孩兒。
這老的老,殘的殘,小的小,就不指望他們能相助殺匪徒了。
“我要在他犯桉前除掉他,不能讓官府察覺,否則會打草驚蛇,而除掉他之後,需要掩蓋行跡,因為我也負桉在身。”
他的視線掃視,落在魏東家身上——來之前這個典吏說了帶他去見這裡管事的,雖然這個老者身有殘疾,但在門中一視同仁,只要有本事,殘者也能當堂主。
他對坐輪車的老者抬手抱拳:“可能助我?”
他說完訴求,卻沒立刻得到這老者的回應,那老者也沒看他,而是看向那個女孩兒。
不止這老者,其他的兩人也都看向那女孩兒。
他不由微微愣了下,怎麼?是要這個女孩兒同意?難道這個女孩兒才是堂主?
那女孩兒的聲音已經響起。
“好。”她說,燈光下眼神沉靜,“我們可助你達成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