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是個寒冬。
天氣極冷,又連日落雪。
許多窮苦人家因為燒不起碳,凍死人的現象時有發生。
可嘆一句“路有凍死骨”了。
但寧家人卻得感謝這個寒冬,因為寒冷的天氣使鄭屠戶的屍體沒有那麼快速的腐壞。
楚心桃他們去到屍首停放的地方,鄭屠戶的屍身變化並不算大。
進了屍身停放的內間,楚心桃拿出準備好的面巾圍上,帶好工具獨自一個人邁入了門內。
寧馨也想跟著進去,卻被她身後的楚慎給攔了下來。
“我姐姐做事的時候是不許旁人觀看的。”
楚慎彎著身看著寧馨笑,笑容和煦溫柔,一如春日的暖風。
只是眼尾一顆小小的紅痣隨著他的笑容微勾了起來。
小鉤子似的,在寧馨的小心肝上抓了一把。
嘖,饒是她這個老靈魂都不免要誇一句,這小少年長得還真。
不愧是原書中吸引了當朝宰相之女的玉面小郎君。
不過這會兒寧馨沒空被美色蠱惑,她焦急的踮著腳尖朝裡面望,想看看楚心桃到底能不能查出鄭屠戶死亡的真相。
見她急切的小模樣,楚慎笑著跟她解釋:“你放心,我姐姐十歲時便開始查驗屍身,經她手的屍體無數,只要你爹爹說的是真的,她就定然能夠查出死者的真正死因。”
似乎在呼應他說的話,裡頭瞬間就飄出了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道。
寧馨手臂的傷還沒好,最近李貴給補得有些過頭,她早上吃了一大碗雞湯,小肚子滾圓。
現在聞著這股味道,一下子就返了上來。
“yue……”來的太突然,寧馨也沒啥準備,一股腦全噴在了楚慎的袍角上。
“‘對、對不yue……”
肚子裡的雞湯就像奔流不息的江水似的沒完沒了的往外吐,寧馨尷尬的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能朝後退了兩步。
但楚慎竟然跟了上來,輕輕地替她拍了拍背,說道:“沒事的,這很正常,我們才開始的時候都會吐,更何況你還是個小孩子,這樣已經很棒了。”
媽呀,也太溫柔了吧!
寧馨邊吐邊偷偷瞄他,被他這個溫柔的語氣一帶動,差點想到自己幼兒園的女老師。
也是這麼溫柔,小朋友會獨立喝水了都會被她認認真真的誇讚一番。
梧桐去旁邊農戶的家裡接了碗水過來給寧馨漱口,又拿了帕子給擦乾淨了嘴。
楚心桃終於從裡間走了出來。
她面色也不是太好,走出來挺遠才把面巾摘了下來,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對寧馨點點頭道:“你和你爹爹猜的沒錯,這人被刀子插|進去的時候應該已經死亡很久了,甚至你爹爹看到的血都不是他自己身上流出來的,應該用了血包什麼的。你爹爹是被冤枉的。”
……
查出鄭屠戶死因的第二天,便是除夕。
原本墨卿淵想要這一日押程秀娥和寧成文過堂,但就算是朝廷除夕也有三日假,更何況小小的一個淮南。
在羅知府好一通勸說下,主角團到底是沒再堅持。
他們三人就住在羅知府的後衙,但除夕讓人家孤苦伶仃在這兒過年總歸是不合適。
羅知府還在抓耳撓腮應該如何接待。
寧馨卻已經備好了馬車準備將人給接到寧府過年。
就連勸說三人的話這小丫頭都像是提前準備好的。
“哥哥姐姐,你們留在淮南是為了公義也是為了我爹爹,若真的叫你們留在府衙過年,我和爹爹都於心不安的。”
她手臂這幾日好的差不多,但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胳膊上的夾板還沒有拆下來。
她艱難的對對手指做可憐狀,又對著楚心桃開始扮可憐:“從第一次見到姐姐起,馨兒就覺得與姐姐十分投緣,姐姐不知道,我從小便是被爹爹帶大的,身邊一個女性長輩都沒有……我好想、我也好想……”
她吸吸鼻子,眼中水光將落未落:“好想像別的孩子那樣被阿孃抱抱啊……”
誰能扛得住一個小丫頭如此居心叵測的演技。
更何況寧馨在書裡面看到過,主角這倆人身上啥弱點都沒有,但骨子裡都是正派人物,惜老憐貧的那種。
女主更是一身的母愛光環,後期還有建立慈幼院照顧無依無靠的小孩的情節。
不出所料,這一通演下來,不光是楚心桃,就連墨卿淵都有了那麼點於心不忍的意思。
心中更是對寧馨那個殺千刀的孃親程秀娥有了更深的偏見。
楚心桃過來溫柔的摸了摸寧馨的發頂,看著她有些亂蓬蓬的髮絲,那股子慈母的光環立馬就原地升了空,順手就拆了寧馨的辮子替她重新梳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姐姐同你回去過除夕就是了。”
梳完辮子,她也應下了寧馨的邀請。
來的路上剛看著小小姐自己晃散了辮子的梧桐睜大了眼睛,把驚訝都憋了回去。
啊!誰信啊,我家小小姐就豆包那麼大,竟然把一個少卿一個仵作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楚心桃很聰明,她只答應了自己會去寧府過年。
卻沒有替墨卿淵答應下來。
畢竟她心裡也知道,這位大人並不能十分瞧的上她。
寧馨看這又尬住了的場景,下意識咬了咬下唇,眼眶蘊著一包淚又要再給墨卿淵演一場,就見楚慎從後面走了出來,哥倆好似的攬住了墨卿淵的臂膀,將人帶到了一旁。
倆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但很快回來的時候,墨卿淵也應下了去寧家過年的邀請。
……
為了接待遠道而來,還要給寧成文洗冤的大理寺少卿大人,昨天晚上李貴就開始忙活。
幾乎把所有拿手的好菜都給張羅上了。
一桌子雞鴨魚肉不說,還在當中備上了一道寧馨專門教給他的藥膳雞。
藥材的香味和雞湯的香味燉到融為一體,雞肉吃完了還能再就著這個鍋子涮些其他的青菜。
在這寒冷的季節裡,大家自然吃的都非常開心。
但寧馨還記得,書中寫的這位男主幼時曾在寺廟裡待過許多年,所以他向來是不食葷腥的。
男主心情好不好,對給她爹翻案至關重要。
她哪裡會忘了這種事情,立馬又叫李貴把早就煮好的菌菇湯給端到了墨卿淵的跟前。
各種山蘑菇和木耳蟲草花一起燉了一上午,掀開蓋子,味道香的能叫人摔個跟頭。
寧馨眼瞅著墨卿淵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冷麵少卿喉結都上下滾了滾。
卻沒動筷子,而是眯著眼睛看向了她:“你怎麼知道本官不惜葷腥?”
“……”寧馨稍微愣怔了片刻,瞎話開口就來:“因為我爹爹很喜歡墨大人,看了許多有關墨大人斷案的書籍,所以我也就知道了……”
一半真話一半假話了屬於。
反正也是從書上看的,你管是哪本書呢。
但好賴是謅出了個緣由,墨卿淵又仔細看了看她,發現實在無法從這個水靈靈的丫頭片子眼中看出一點遊移。
也便作罷,和眾人一起開始吃起了除夕晚宴。
楚心桃眼前是寧馨剛剛盛給 她的一碗蓮藕羹,香噴噴的,讓人食指大動。
只有身邊極其親近的人才會知道她喜歡吃這個。
這小丫頭竟然也知道。
況且她一個未出世的仵作,肯定不會有什麼書籍給他們父女倆參考吧。
楚心桃側頭看了看這個梳著兩個羊角辮,看起來不諳世事,卻一肚子心眼的小姑娘。
唇畔不由自主勾出一個笑。
算了算了,不過是個想要救自己爹爹所以四處討好的小孩子罷了。
誰又忍心苛責她呢。
寧三元進去了,家中只剩倆老頭帶著個小不點,就連周圍的鄰居都以為寧家今年的除夕肯定過不好了。
有鄰居不忍,還專門做了些好吃的送上了門。
可才敲開了門,就見院子裡大大小小站了好幾個人。
男的模樣都俊美無儔,姑娘也生的如同仙女兒一般的。
寧馨穿著通紅的小襖子站在雪地裡,她手不方便,就叫梧桐拿著兩個點燃了的仙女棒在半空中畫圈圈。
煙火在天空上照映出來的亮光映在他們的臉上。
那是一種無比閒適而自然的,發自真心地快樂。
直到之後許多年,墨卿淵都還一直記得那個雖然匆匆忙忙,但溫暖又歡樂的除夕。
寧家小院的除夕氣氛正好。
這一頭府衙大牢裡面,寧成文和嶽景深卻也沒有被忘記。
今日當值的獄卒是牢頭,是寧馨花了最多錢打點的一個。
他像個傳菜工一樣一會兒遞進來一個食盒,一會兒遞進來個食盒,遞到寧成文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子,有點尷尬更多是炫耀的小聲道:“馨兒可真是的,不過除夕而已,弄這麼多吃的做什麼。”
一旁的嶽景深向來會聽別人的話中話,聞言,嗤之以鼻道:“呵,就你有閨女是吧!要是為師當初沒有……我閨女都得有這麼老高了!”
他氣鼓鼓的站起來給寧成文比劃。
其實他比寧成文也打不來幾歲。
但他十歲便開蒙入學,考中會試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剛剛及冠的如玉少年。
若當初真的一切順利,他能與卓平成婚,那孩子確實要比寧馨大上不少。
牢頭看慣了這倆讀書人沒事兒的互相攀比,將最後一個食盒放下,又拉了個自己的小馬紮過來坐在了倆人的對面,慢悠悠的指了指:“這兩個是寧府送來的。”
然後,他又一揮手,在虛空中大肆劃拉了一下,說道:“這些都是卓掌櫃給送來的。”
“你說誰??”
嶽景深差點沒當場就喊出來。
寧成文嫌棄道:“是卓掌櫃。”
他話剛一說完,嶽景深就像個陀螺一樣開始滿地轉圈圈,一邊轉還一邊嘟囔道:“啊啊啊啊啊,卓平,是卓平啊!”
牢頭不明所以,還在好奇:“對啊,就是綢緞莊的卓掌櫃,我還好奇她怎麼來給你們送吃的,原來不是為了寧三元嗎?”
卓掌櫃年逾不惑仍未成家,雖說年紀上比寧三元大了不少,但姿容也不錯,並不能看出已經那麼大的年紀了。
所以牢頭還以為這是要雪中送炭,給寧三元示好的呢。
沒想到像個大公雞一樣翹起尾巴的卻是嶽景深。
“放屁!卓平認得他是誰嘛!”
一著急嶽夫子粗話都蹦了出來,寧成文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嶽景深理直氣壯地叉著腰哼哼兩聲:“老子當年考中三元的時候,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捏泥巴呢!卓平都見過了我這樣的,哪裡還能瞧得上……瞧的上……”
他想挑點寧成文的毛病。
但眼皮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實在是……沒找到。
呵,這臭小子容貌俊逸,姿容不凡,讀書上也頗有天賦,比當初的自己可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嶽景深尷了個大尬,半晌憋出一句::“你這個小白臉!”
寧成文:……
牢頭:……
三人搭了夥兒,加上不管是卓平還是寧馨送來的吃食味道都是一頂一的好。
所以,雖說是環境有些蕭條落寞,時不時還要伴隨身邊那些獄友們嗷嗷嗷像餓狼似的嚎叫聲,但這個除夕,他們也過得不錯。
外面敲響了子時的更聲。
各個牢房的人都抻著脖子朝外看,因為每年除夕子時,換年的時候,淮南城中的飛羅寺都會敲鐘。
人們聽著那聲鍾音許願,希望明年能夠是個好年景,希望明年事事順利,身體健康。
寧成文站在牢房裡,眼睛也看向窗外,心裡默唸道:“希望新一年勝舊年,希望馨兒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長大。”
嶽景深也在旁邊雙手合十不知道唸叨了幾句什麼。
等鐘聲結束,他瞪著一雙賊亮賊亮的眸子,對寧成文道:“我現在承認你有閨女你厲害了,等趕明兒咱們出去了,能不能叫你閨女認我當個乾爹啊。”
寧成文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嶽景深張牙舞爪:“我哎,我四元呢我,我還不行嘛?!對了,我家還有錢,可有錢了,你不知道,你閨女知道,到時候我給她打一個這麼大的金鎖行不行?”
“借過。”寧成文單手拂開一直在比劃大小的嶽景深,慢條斯理的坐在了桌邊上說道:“我今晚還有些題要做,夫子早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