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閨女的囑託,寧成文神采奕奕進了考場。
這一科考的依舊是策論。
寫文章算得上是寧成文的強項,他平心靜氣的坐在考場裡面寫。
寧馨對她爹爹寫文章的能力也還算放心。
將人送進了考場以後,也便快馬加鞭趕回了家中。
寧府,後院柴房。
程秀娥已經被鬆了綁,正狼吞虎嚥的吃著阿林扔在地上的黑窩頭。
見寧馨進來,她下意識朝後瑟縮了一下。
但意識到什麼之後,又強咬著後槽牙仰起頭對寧馨道:“死丫頭片子,我是你親孃!你這麼對待你的親孃,是要遭雷劈的!”
說完,她就要將手裡邦邦硬的黑窩頭朝寧馨臉上扔。
阿林一個箭步衝上去想要攔她。
寧馨卻面露不屑,淡著聲道:“你這是吃飽了?”
聲音淡淡的,語氣冷意森森。
在這個幾歲稚童臉上的威嚴,竟然讓程秀娥真的生出了恐懼的意味。
她打了個抖,將窩頭又收了回去。
餓了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有了點吃的,她是萬萬捨不得扔出去的……
“阿林,你出去,我要和我娘單獨聊聊。”
寧馨蹲下身子,看著面前這個髒兮兮的婦人。
“小小姐,可是……”
於四叔和李叔都不在,阿林自覺不能離開小小姐半分。
“沒事,把她手腳綁起來就是了。”
“好。”阿林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迎著程秀娥的謾罵又將人用繩子綁了起來。
房門關閉,阿林出去。
柴房內就只剩下寧馨和程秀娥。
“死丫頭,你這就是在作孽!你敢綁你老孃!你這個畜生!當初我就應該直接掐死你,不該留你這條小命!”
程秀娥似乎是受了什麼刺|激。
原本在大窯村的時候,寧馨見過她幾次。
只覺得這人心思陰狠,但永遠是暗戳戳的挑事。
現在可倒好,連藏都不藏,惡毒的心思都直接掛在臉上了。
寧馨坐在椅子上,小腿兒一晃一晃,唇角勾著笑:“聽說你男人被人抓了?你這是來府城求我爹爹幫忙的?”
“你怎麼知道??”程秀娥一哽,罵人的話應聲而止。
鄭屠戶自打上回做局被人看透捉起來以後,鄭家花了不少銀兩,可是一直沒什麼用。
男人不在,她在鄭家的日子過得也是舉步維艱。
想回孃家吧。
可因為之前得罪了姚鳳蘭的緣故,她孃家在程家村的日子過得也不怎麼好。
姚鳳蘭甚至還撂下話,說只要她回去,立馬就要給她。
程秀娥走投無路。
可就這個時候她婆婆不知道從那兒聽說寧成文是她前一個男人,還在科舉上出了頭,在聖上面前也掛了名。
想讓她過來求寧成文幫幫忙,將她小兒子給放出來。
程秀娥實在被婆家擠兌的不行,便死馬當活馬醫來了府城。
可她剛到就被一夥官兵捉走了,關了幾日以後,就在她以為自己真的要完蛋了的時候,卻又被直接扔到了寧家門口。
於是有了現在這樣的場景。
寧馨知道,這就是顧緋之前說的給她的“禮物”。
唉,還真的是夠孩子氣的。
說實話,一個程秀娥並不能給寧馨帶來什麼影響。
但正值寧成文人生的上升期,這個過去人生中的汙點重新出現,著實是有些噁心人。
所以,顧緋這個“禮物”雖然送的沒太大殺傷力。
但到底還是挺膈應人的。
寧馨眯了眯眼,心裡琢磨著,這顧雲亭實在是沒啥用。
顧緋這一點小小的報復都解決不了。
這一切寧馨老早就知道,但她今天找程秀娥並不是想說這些。
她想問的是……
“你張口閉口說是我親孃,那你來跟我說說,當初在大窯村時,為何要把我推到河裡去?好歹我也是你閨女,就算是沒情分,還至於非得讓我死?”
這些話,寧馨是替原主問的。
在被程秀娥推到河裡之前,原主其實對這個孃親還是抱有一絲絲希望的。
所以,在回到大窯村,被大伯孃和堂哥欺負以後。
小小的原身是想要回到程家村找孃親的。
小孩子天生都是嚮往母愛的,寧馨不懂,程秀娥怎麼會這麼忍心將自己親生的女兒推到河裡想要淹死她。
此話一出口,程秀娥肉眼看可見的慌亂了。
她瞳孔緊縮,聲音裡滿是畏懼,顫抖著道:“你、你怎麼知道?”
寧馨輕笑了一下,復又抬頭冷冰冰的看著她:“你該不會以為五六歲的孩子就是傻子吧?”
好的壞的,該記得的,她都記得。
聞言,程秀娥好像突然破罐子破摔起來,她掙了掙身上的麻繩,見實在掙脫不開,就索性直接癱在地上,用一種無所謂的態度盯視著寧馨道:“一看見你我就覺得噁心,一個死丫頭片子,你爹還疼的跟什麼似的,不叫碰不叫打的,好像全天下就你金貴似的!我就想讓他瞧瞧,不就一個丫頭麼,就算是弄死了又能怎麼樣!你是老孃生的,現在讓你把命還回來怎麼就不行了?!”
女人的眸子裡像是淬了毒。
像一條毒蛇,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來咬上她的脖子。
寧馨心口發酸。
是真的酸。
她下意識按壓了一下自己的胸腔。
一股帶著微微疼痛感的酸意在胸腔蔓延。
她微微合了一下眼,彷彿看見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正默默垂淚。
寧馨咬了咬牙。
再睜開眼時,眼中已經是一片清明。
她蹲下身子,冷冷的盯著程秀娥:“就這些?”
程秀娥目光稍微閃躲了一下,但怕被她留心到,趕忙又轉過臉也死死的看向她:“就這些!”
她怎麼也不能說自己夢裡的那些事情。
不能說自己是怕寧成文日後報復,所以才提前弄死自己的親閨女的。
“好。”寧馨緩緩起身,準備離開。
該問的都問了。
下面這個女人應該如何處置她還沒有想好。
但不管是為了原主,還是為了她爹,她都不能讓這個女人繼續在他們面前蹦躂了。
開門欲走,身後突然響起一聲:“馨馨……”
程秀娥啞著嗓子喊出了這麼一聲。
原主的記憶裡,程秀娥極少這麼喊她。
但每一次都讓那個小女孩分外開心。
彷彿只是喊一個別人都不喊的小名,就已經是母親對她獨有的偏愛了。
寧馨感受到原主的情緒,開門的手頓了頓。
“求求你爹爹,幫娘救救我男人吧,他出來了,娘肯定就回去好好過日子,不攪合你們家的事兒了……”
看見了吧妹妹,你孃親暱的喊你一句,只是為了她自己的一己之私。
這個女人心中哪有什麼親情。
她能想到的只有利用。
“如果我爹爹真的有那麼大的能耐……”
寧馨回過頭,平靜的看著程秀娥道:“那也應該讓你倆生不如死。”
擲地有聲。
在小小的柴房內,震得程秀娥心頭更加惶惶……
……
寫完策論出來,寧成文一身輕鬆。
要說之前他對自己拿小三元還有什麼顧慮的話,這一場考完,他自己的自信心也已經差不多到達了百分之百。
沒別的,最後一道策論的題目是淮南書院的於夫子給他講過的。
而且當時他還熱烈的同於夫子討論過,見解也曾受到了幾位夫子的贊同。
所以,在方才一看到考卷的那一刻,寧成文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小三元幾乎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回了家進了門,還沒進院子,就聽到寧馨與人說話的聲音。
寧成文最開始還在疑惑是誰,可等推開了書房的門,卻發現門內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剛才還在唸叨的書院的於夫子。
於夫子為人十分刻板。
他一生致力於鑽研學問,家裡幾個都是閨女,不能入仕考科舉,為朝廷社稷服務,這是他一輩子最最痛心的事情。
所以,在幾個閨女紛紛嫁人以後,他直接帶著老妻住進了書院。
每天都泡在書山題海里。
希望用他自己短暫的餘生,來培養更多能夠報效國家的棟樑之材。
寧成文就是他這些年中遇到過的學生裡最最喜歡的其中之一。
聽說寧成文前兩場都考了頭名,於夫子已經激動了好幾天了。
但礙於自己夫子的身份,還是憋到了最後一天才來看寧成文。
二人說完了最後一場的考題,於夫子興奮自己押對題了之餘,還不免有些唏噓。
“聽聞前幾日考寓中竟有考生自相殘殺,唉,真是駭人聽聞啊,成文吶,近日你可小心一些,不要隨便出門了才好呀。”
能考進院試的考生都不是白丁。
大家白首為功名,好不容易都到了這個地步。
眼見著身邊人一個又一個的考中,而自己卻沒能入圍。
心中實在難受,直接被逼瘋了的不在少數。
所以,每年都會有考生因為自己考不中,憤而殺害其他考生洩憤的事件。
尤其第二場考了大家本來就不擅長的算學,更是讓一眾考生情緒失去了控制。
作為天天去書會聽說書,在外頭瞧熱鬧的寧馨,自然是老早就知道這些事情。
但寧成文卻不知道。
他懵著一張臉,又聽於夫子說了好些話,才迷迷糊糊將人送了出去。
寧馨看出他爹的詫異,便安慰道:“爹爹,你要適應,壞人很多,並不會因為讀不讀書就有什麼區別。”
相反,不讀書也不代表這人的一生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