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你麼,枉費我叔爺花心思救你性命,如今我們家遭此劫難,你竟也不知報答。”
身後是半開的門。
寧馨叉著腰說的是義正詞嚴。
語氣也頗為鏗鏘有力。
顧雲亭一時都有些迷惑了,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
可他到底做錯了啥,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那你倒是說說,我做錯什麼了?”
見計謀已然得逞,寧馨也不再端著,重新坐回到顧雲亭身邊。
臉上的表情也從方才的嚴肅變為憂愁,悽悽切切將之前顧緋對她的威脅全數告知給了顧雲亭。
“叔爺只是想救你一命,沒想卻得罪了顧緋哥哥,他說以後再沒有我們的好日子過了。”
說著,她趁著抹眼睛的功夫偷偷瞥了顧雲亭一眼。
不出所料,這位“前紈絝”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了起來。
“好你個顧緋啊!老子還以為你是不故意的,沒想到你小子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如今人家不過是救我一命,卻被你這般威脅。”
此時此刻,他也終於明白過來顧緋說的那句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是什麼。
大概就是眼前這個小不點了。
看著寧馨抹著眼淚兒的樣子,再看一旁兩個木訥的男人愁苦的表情。
顧雲亭心中登時就湧起了保護欲。
哼!老子一直不發威就拿我當病貓是吧?!
他一拍桌子,對寧家一家三口道:“你們放心,以後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我就不信了,不過一個顧緋,還真能讓淮南府翻了天不成?!”
“好嘞,那馨兒就先謝過叔叔啦!”
聞言,顧雲亭一皺眉,不滿意的揪了揪寧馨的耳朵:“你這丫頭,憑甚管顧緋就叫哥哥,管我就叫叔叔,我比顧緋也沒大幾歲。”
寧馨對著手指若有所思道:“我叫你哥哥可以,但是那樣的話,您管我爹爹叫什麼呀?”
顧雲亭心下一哽,看了眼一旁的寧成文,擺擺手道:“隨你隨你,叫叔叔就叫叔叔!”
……
從顧雲亭這裡出來,寧馨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顧緋這小子,雖說年紀不大,但總有一種讓人看不透的狠厲。
不小心得罪了他,寧馨沒辦法坦然處之。
所以她才找上顧雲亭做靠山。
畢竟自家也是為了救他才跟顧緋結的仇。
出了府門往家走,為了讓家裡這兩個大齡熊孩子長點記性,寧馨今日並沒有讓阿林套車或者僱轎子。
就這麼腿兒著帶著二人往回走。
其實今天這一遭,於四叔和寧成文也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爛好心惹出了麻煩。
於四叔嘴硬,心裡知道錯了,也梗著脖子不出聲。
寧成文倒是長了好幾次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但寧馨一直不接他的話茬,讓他無法開口。
寧馨當然看出他的躊躇。
她就是故意晾著他們的。
笑話,這麼大個事兒,豈是說句對不起就能了結的?、
“回家不必走這條路。”
眼看要走到市集前面,於四叔皺了皺眉,想帶著二人走另一條路。
這裡離菜市場和幾間酒樓的後廚很近。
扔著很多菜市場裡面賣不出去的菜葉子以及酒樓的剩飯剩菜。
味道常年是奇臭無比,普通人很少從這裡經過。
寧成文來了府城好幾個月,甚至都不知道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因為雖說表面上他是爹爹,寧馨是閨女。
但在寧馨心裡,一直都是把他當自家的崽子照顧著的。
什麼髒的爛的都不想給他看見,生怕一不留神傷害到了孩子幼小而美麗的心靈。
但今天,寧馨一點也不想慣著他了。
這世界就是很醜陋的,讓孩子都看一看也未嘗不可。
“快點快點,酒樓又倒剩飯了!再晚就搶不到了!”
一個骨瘦嶙峋的男人牽著一個乾癟枯瘦的女人擠著擁著朝前跑去。
二人身上的味道重的嚇人,從寧家三口眼前路過,差點沒把寧馨燻得直接摔一個大跟頭。
那男的雖然枯瘦,但力氣不小,很快就帶著人擠到了最前面,然後搶回來了一碗剩菜。
不知道裝了多久的,甚至還泛著一股子酸臭味。
但男人還是吃的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餵給旁邊女子一些。
寧馨差點沒看吐了。
就連於四叔都忍著噁心,快走了幾步,想要趕緊出去。
“哎,等等。”
正此時,走在最後的寧成文卻開口了。
寧馨扭過頭,神色淡淡的看著他,想要看看這位聖母心老爹還要做些什麼。
卻見他可憐兮兮指了指那女人懷裡抱著的孩子,小小聲道:“馨兒,他們還有個孩子……”
“然後呢?”寧馨神色更冷:“你又可憐他們了?”
寧成文咬著下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點了點頭。
復又抬起臉,從口袋裡摸出寧馨給他的零花錢,目露期盼的看著寧馨:“爹爹能不能給他們一些……”
他實在是看不得小孩子受這樣的罪。
每每看見就心疼的不行,總能聯想到自己也是個有女兒的人。
於四叔這會兒眉心都快攢出個花兒來了。
他可不是啥聖母心氾濫的人,他之前救顧雲亭純純是故意給寧馨添堵來著。
今天他可沒這個閒心。
“行,那你給他們吧。”寧馨淡聲應下了寧成文的請求。
後者瞬間激動起來,漂亮的眼眸裡都是小星星。
這樣才對,他的馨兒從來也不是什麼心硬的人!
他拿出口袋裡那一小塊銀兩,匆匆幾步走到那個一家三口面前,將錢放在男子手裡。
在對方詫異的目光裡,溫聲開口道:“拿去給孩子買些吃食吧,這些東西就不要吃了,孩子受不了的。”
男子一臉的汙垢,手也髒的不行。
一開口更是一嘴的酸臭味兒。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男子拉著妻兒立馬跪倒在地砰砰磕頭。
寧成文被嚇了一跳,趕緊要將人扶起來。
可這樣的大動作到底是吸引到了別人。
那些正在搶剩菜剩飯的流浪者們突然發現了大財主,立馬摔了盆砸了碗,像是蒼蠅看見了大糞一樣直接朝著寧成文撲了過來。
老幼病殘孕,幾乎囊括了所有可憐人的模樣。
個個兒的聲淚俱下。
“大人您可憐可憐我吧,我老母都八十多了,好幾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大人您行行好,我懷了身孕了。”
“菩薩佛祖啊,您瞧我這孫兒都快餓死了啊!”
施捨了一個,這一幫人是救還是不救?
寧成文陷入混亂當中,下意識的看向寧馨的方向。
卻發現他閨女不知何時已經走遠了。
背影都沒留給他一個……
“大人,大人……您救救命啊。”
一個枯黃乾瘦的小孩兒來拉扯寧成文的香囊,裡面他攢了數月的零用錢嘩啦啦的掉了一地。
人群突然就沸騰了起來……
……
一炷香以後。
於四叔總算是連踢帶踹的將寧成文從人群中給搶救了出來。
往日清俊的公子這會兒看著別提多可憐。
身上貴重的東西都叫人給搶走了。
衣服也扯得是亂七八糟。
那些人恨不得把他身上秀金線的地方都拆下來去賣。
他迷迷糊糊被於四叔拎到寧馨面前,味道大的讓寧馨不得不閉著氣和他說話。
“爹爹,今天這一課上的怎麼樣了?”
寧成文懵懵懂懂抬眼看向寧馨,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時間眼圈立馬就紅了。
抽噎著撲向寧馨,想要好好哭訴一下剛才的委屈。
“哎哎哎,您別碰我啊,我這衣裳可是新的。”
可寧馨一點也不領情,立馬躲在了於四叔後面,只露出一張小臉,說道:“今天這一課就是要告訴爹爹你,在能力有限的時候千萬不要對別人亂起同情心,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懂不懂?”
“懂懂懂,爹爹懂了。”
寧成文點頭如小雞啄米。
“爹爹錯了,下次再也不隨便瞎好心,給馨兒給咱家惹麻煩了。”
看著自家崽可憐巴巴的模樣,寧馨心也軟了下來。
她捏著手帕過來,踮著腳尖幫寧成文擦了擦臉上的汙漬。
寧成文乖乖由著她給自己擦臉,小聲問道:“馨兒怎麼知道這些人這個樣子,得了好處還要搶我。”
寧馨一怔,隨即眼珠子一轉,語重心長道:“爹爹啊,你知不知道你在書院裡歲月靜好,是因為有人在外面替你負重前行啊。你得更用功讀書考回個狀元,才不辜負馨兒的付出啊。”
她實在是太會演了。
一套連招下來,不出所料的又給寧成文說哭了。
他單知道女兒憑著和顧緋的關係,在這幾個月內攢下了一些家業。
現在想想他這個爹爹簡直是太蠢了。
女兒肯定是吃了很多苦才能賺到錢的啊。
自己享受著這些好處,竟然還要指責女兒心硬。
想到前兩日的冷臉,他都恨不得當場以頭搶地,把自己磕死算了。
他淚眼婆娑,頭點的無比認真:“馨兒放心,爹爹一定要加倍,絕不辜負馨兒的付出。”
這邊父女情深演的聲淚俱下,那頭於四叔嘴角抽了抽,眼底全是戲謔。
這丫頭片子全是靠著小聰明混到現在的!
她付出啥了?
自從接手書會以後,她除了時不時去動員一下大家以外幾乎天天是在家吃吃玩玩,她到底哪裡辛苦了??
可不管事實如何,這一場“實踐課”到底是讓寧成文再一次認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
他回去又苦讀了兩日,便又滿眼堅定的上了院試第二場的考場。
因為上一場的篩選,這第二場人已經少了許多。
寧馨氣還沒有完全消,也沒來送他考試,只讓阿林過來的。
寧成文在考場門前又看到了顧雲亭。
二人非常默契的互相頷首算作招呼。
進了考場,監考官發下考卷。
寧成文這次的位置比較靠後,拿到考卷的時間也稍晚一些。
還不等他拿到考卷,就聽到前面傳來好幾個人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啊?這第二場怎考的是算學啊?”
“這誰會啊……”
寧成文心頭一緊。
只聽監考官大喝一聲:“肅靜!”便見一張寫滿算學考題的卷子飄飄然放在了他的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