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既飛雪。
進入深秋,寒風中已經帶著雪粒,打在人臉上,如小刀在刮一般。
慕容儁裹著一身錦裘,站在大殿之前,仰望著昏沉的天空,“那李躍好生大膽,居然還敢攻打襄國,也罷,就讓他如冉閔一般覆滅在襄國城下!”
戰場在襄國,慕容儁一臉輕鬆。
當年冉閔凶威滔天,還不是一樣全軍覆滅。
黑雲軍主動出擊,慕容儁求之不得。
“訊息可靠否?李躍用兵向來詭譎,不得不防。”慕容恪內穿儒甲,外披團花錦裘,襯的他更加英氣勃勃,宛如天人一般。
一旁的封奕道:“訊息來源確鑿無誤!不過,訊息中還提到兩件事。”
慕容儁轉過頭,“哦?”
“一是王猛於陽城訓練新兵,不知虛實,請殿下格外當心。其二,我等身邊亦有細作!”封奕跟梁國校事府的老對手。
暗中交手多次,也算知己知彼。
“王猛……可惜此人不能為我大燕所用,不然革新必成。”慕容恪一臉惋惜之意。
“陽城有多少人馬?”慕容儁卻不是什麼惜才之人,連自己親兄弟慕容垂都不能容忍。
“擋在六萬人上下。”
“六萬新軍?”慕容儁眉頭一挑,今年燕國擴軍十七萬,幾乎是梁國新軍的三倍。
“李躍既然親率黑雲主力進攻襄國,臣弟建議取消三路伐梁之策,集合三十萬大軍,於襄國圍攻黑雲主力!”慕容恪沉聲道。
“四弟難道看不出賊軍是在圍城打援?”慕容儁揹負雙手,頗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
“梁國之軟肋其實不在中原,而在李躍一身,今其自出巢穴,主動進攻襄國,實乃千載難逢之機也!若能擒殺此人,梁國自滅!”慕容恪腰桿挺得筆直。
寒風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幾縷雪花如鵝毛般從空中緩緩飄下,落在慕容恪腳下,在青石板上化作點點水漬。
站在慕容恪的立場上,無論李躍醞釀著什麼陰謀詭計,只要正面擊敗他,這場持續數年的爭鋒,就是燕國獲勝了。
如果在戰場上擒殺此人,梁國就會跟冉魏一樣崩塌!
不,會比冉魏垮的更快。
風雪漸大,眨眼間大雪漫天,周圍一片素白。
慕容儁身體虛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慕容恪趕緊脫下身上的皮裘,為慕容儁蓋上,眼中卻多了一絲憂慮。
燕國同樣處在內憂外患之中,慕容恪是支撐燕國的棟樑,但慕容儁卻是地基。
地基動了,棟樑也就無法再支撐下去。
“那就按四弟所言,此戰當斷梁國……之首!”慕容儁臉上浮起一抹殷紅,目光又轉向封奕,“細作之事,你可有眉目?”
封奕舉起三根指頭,“呂護、逄釣,還有一人……段龕。”
段氏雖然滅國,但在遼西和幽州,仍擁有非常多的部眾和影響力。
慕容儁為了安撫段氏諸部,納段氏女為妃,也令宗室聯姻,被可足渾害死的慕容垂正妻,正是遼西公段末柸之女。
而段龕是段末柸的堂孫。
段龕野心一向不小,跟姚襄一樣,輾轉天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恢復故國。
兩邊有滅國之仇。
慕容儁將他調到自己眼皮子下,防的就是他再鬧什麼么蛾子。
“讓呂護、逄釣率本部為前鋒,四弟在後督戰,如有不臣之心,可先斬後奏。”慕容儁甩了甩手,對二人並不在意。
“那麼段龕……”封奕望著慕容儁。
呂護、逄釣作亂,充其量也就本部的三五千人馬。
但段龕若是造反,威脅就太大了。
當年遼東三部鮮卑,段氏最強,卻因為夾在羯趙與慕容氏之間,兩邊合力才將其滅亡。
距今也不過十六七年而已,仍有不少人心向著段龕。
而段龕也不是善類,暗中與這些勾連。
慕容儁嘴角捲起一抹冷笑,“我這表弟一向不讓人省心,國中不是出了細作麼?相國可尋些證據,將其坐實,讓他入土為安吧。”
慕容恪打了個寒顫,“段龕協攻太原,功勞非小,今若除之,只怕人心震盪,不如調入臣弟麾下,用為前驅。”
“四弟文韜武略,天下無出其右,然則過於仁慈了,段龕不除,國中不寧,你也說了,他功勞非小,蟄伏几年,他日必成大患,今除之,亦能震懾國中不臣之人,此事無須多言,就這麼定了。”慕容儁語氣不容置疑。
慕容恪嘆了一聲,封奕拱手而去。
大雪下了兩個時辰也就停了。
兩天之後,薊城之南,冰冷堅硬的土地上被掘了一條長長土坑。
三千餘手無寸鐵的人赤著腳,走在冰冷的大地上,一個一個眼神麻木進入土坑。
身後是拔出的長刀,拉開的弓箭,只要有人慢一些,或者回頭,長刀就會毫不猶豫的刺來。
很多人早已餓的沒有力氣,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段龕大吼大叫,“我不是細作,不是細作,定是小人嫁禍於我,燕王明鑑!”
不過無論他喊的多大聲,身後甲士都面無表情。
只有觀刑的呂護和逄釣眼中掠過一道異光。
逄釣就是逄約,被慕容儁改了名,用來紀念他被封奕釣出城。
“將軍難道不知燕王欲清除後患?這段時日,將軍密會舊部,已是取死之道也。”一同下炕的右長史袁範實在看不下去了。
人在面臨死亡時,總會充滿幻想。
不過段龕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知道今日必死,仰天長笑:“哈哈,吾之今日便是你慕容氏之明日,賀賴跋(慕容儁鮮卑小名),看汝能猖狂幾時!”
隨著他的話音,一蓬蓬泥土撒下,漸漸淹沒他們腳、腰、脖頸、頭頂。
土坑很快就被填平,數千燕軍甲士上前來回踐踏,將鬆土踩實。
慕容俊說到做到,讓段龕和他的部眾入了土……
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寒風在呼號。
“殿下對兩位寄予厚望,此戰不可令殿下失望,兩位大可放心征戰,立下戰功,少不得封妻廕子。”封奕一臉和善的笑意,特意在“封妻廕子”上加重語氣,提醒二人家眷都在控制之中。
呂護一拍胸脯,手指天穹,“李賊奪我城池、部眾,我與梁國不共戴天!”
逄釣卻只是一拱手,沉聲道:“定不負燕王眷顧之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