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一陣遲疑而不失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此時黃昏已暝, 漸漸入夜了。
“進來, 瞎子還沒睡。”屋內的人道。
隨後,原本黑暗的屋子亮起了一絲燈火,不知為何, 屋外的明月輝瞧著那點點火光,感覺到一絲心酸。
如若不是她此番要進去, 這裡面依然如同永夜一般冰冷與黑暗, 瞧不出一絲人的生氣。
這些年來,謝如卿——到底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呢?
門檻, 早已被謝如卿吩咐阿言給拆了,這樣, 搖著輪椅的她才能在宮室各處暢通無阻。
明月輝兩輪一滑,進了房間,發現謝如卿正靠在窗欞前,窗前的燈火將他的輪廓照得深邃,他果真生了一副好皮相,無論哪樣看來, 皆是那般清神秀骨。
那隻叫做啾啾的鳥正坐在他的一隻手上, 他的另一隻手正捻了一把自制的小梳子,輕輕梳著啾啾快要禿頂的頭毛。
“這是?”明月輝看不明白。
“平楚老人走時配了生髮水,啾啾老了,頭毛掉得差不多了,瞎子給它抹點。”謝如卿平淡地說。
啾啾服帖地做著,舒服地眯著眼睛, 享受謝如卿小梳子一點一點的愛撫。
“你對它真好。”明月輝的聲音也不由放小了。
謝如卿唇角彎彎,眉眼也彎了,“它啊……陪了我很久的。”
兩人一時無話,享受著這相對無言的靜寂……不知為何,明月輝總覺得,和謝如卿在一起,她的心總是莫名地平靜與安心。
就像是這樣不著一語,也好像說了千萬言那樣,這就是傳說中的傾蓋如故吧。
直到……下身的那股暗流打破了平靜,猛了又洶湧而出。
“嗯……”明月輝喉頭更了更,她已經撕了點布帛來墊著了,還是無濟於事。
“怎麼了?”謝如卿耳朵動了動,察覺到她的怪異。
明月輝:”……“
謝如卿眉目一斂:“說。”
明月輝覺得這種事羞恥極了,哆哆嗦嗦想要開口,又覺得這種事一開口,她在這樣清風霽月的謝公面前,就再也不能做人了……
”血腥味?”謝如卿睜著眼睛,鼻子微動,“夫人,你……”
“不不……不……非是傷口!”明月輝侷促地夾了夾雙腿。
“難道是……”謝如卿正要開口。
“別……別說……”明月輝聲音小了下去,輕輕乞求他。
謝如卿沉吟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將睡著了的啾啾放到桌邊的窩窩裡,又問道,“搞不定麼?”
明月輝明白他應是明白自己的問題了,於是咬了咬嘴唇,“師父說我從小體弱,那……那每月來一次的事,就……就從來沒來過……”
她說謊不打草稿地編著,“這次換了五臟,倒是第一次來了。”
“所以就叫一大男人給你想辦法。”謝如卿順口揶揄道。
明月輝也不想的啊,明月輝一想到要是告訴了阿言,那小傢伙一驚一乍的才叫完了,起碼謝如卿看不到,又是那種無所不知、博學多聞的型別,她琢磨著他該是有辦法的。
可聽到他如今所言,明月輝一股血氣入腦,頓感羞恥不已。
她本就賭謝如卿人好,不會笑她的,可如今連謝如卿都笑話她了,她就算自己流血而亡了,也不會再求他的。
於是她硬氣地抬起了頭,心中打定了主意,怎麼也要保留最後的尊嚴——
就在她再度看到他那張臉的時候,她愣住了。
那是怎樣的表情呢?
他是笑著的,又不是那種嘲笑,而是一種欣然的、溫暖的、又帶一點風趣的調笑的那般笑意。
如同此時此刻的燈火,又如同小啾啾睡夢中翕合的小翅膀,毛絨絨的……覆蓋起了她赤|裸|裸的羞愧與膽怯。
“謝……謝公……”明月輝喃喃。
“此事來人理倫常,夫人何必介懷。”謝如卿輕輕的一句話,就好像有魔力一般,驅走了她一切的窘迫與拘束,“夫人稍等瞎子一下,瞎子取一取材料。”
謝如卿站起來,摸索著從坐墊中走下,想要去木櫃中取東西。
”要我幫忙麼?”明月輝連忙搖著輪椅跟上。
謝如卿愣了一下,隨後朝她燦然一笑,“好。”
這或許是謝如卿最親民的一次了,明月輝恍然見到那個笑,心一下子就像被開啟了一般,不那樣因著身份的差距拒他於千里之外了。
“棉帛、棉花,針、蠶絲線。”謝如卿說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又準確無誤地開始指導明月輝如何去搞到這些東西。
比如說拆了他櫃子裡洗得乾乾淨淨的隱囊,剪成一條一條細碎的布條;
又或者取出那箱子裡唯一一床包得上好的錦衾,一點一點剪開來,取出裡面暖烘烘的棉花;
再或者針與蠶絲線的取得……
做好這一切後,明月輝搖過去,將這些東西裝進盤子裡遞給他。
“夫人可以指點一下瞎子,這些物品的位置麼?”瞎子接過盤子的時候,輕輕地問。
“哦。”明月輝鼓了股勇氣,“得罪了。”
她輕手輕腳去勾了他一指,小心翼翼向前移動,觸碰到針的時候,解釋道,“這是銀針,在盤子最上方……”
“這裡是布帛……這裡又是絲線……”她一點一點給他指位置。
明明是看不見的,有時連睡著了也睜著眼睛。
可此時此刻,謝如卿卻微微地閉了眼,感受著她略微粗糙又小小暖暖的手,這樣微小又珍貴的觸感,好溫暖啊。
“清楚了嗎?”耳邊,她的氣息是灼熱的,像只受驚了的小兔子一般,謹小慎微地問著她。
他本來想答沒有的,可又不忍心讓她多勞累一次,遂點了點頭。
……
雨過天晴,星夜無月,夏日的繁星勾勒了漫天夜幕。
池塘裡水光與星光交映著,流瀉出淡淡的輝光。
明月輝坐在輪椅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此時謝如卿背對著她,燈火下,手指投射到牆壁的暗影是那般流暢。他在縫製一個東西,明月輝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縫紉之法居然如此得心應手。
那手指的暗影在她面前晃動,弄得她昏昏欲睡,不知不覺,暗影迷離了起來,她睡了過去。
“夫人,夫人。“謝如卿淡淡的,又有點焦灼的聲音入耳,明月輝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禮貌地在他的房間打了個小盹兒。
“抱……抱歉!”明月輝一個激靈坐起來。
“讓你久等了。”謝如卿倒還有些歉意。
明月輝望了望天空,以天文之法卜算了下時間,發現還未過去一炷香,“不,夠快了夠快了。”
謝如卿轉過身,亦將縫好那物用托盤裝著,遞了過去,“趕事趕急,怎麼也慢不得。夫人先拿去用罷……”
明月輝接過,定睛一看,竟是一條與現代的衛生用品相仿的長條狀布條。
她的臉一下子就燒著了,拿起來囫圇吞棗地端詳了一眼,原來謝如卿用布帛裹著棉花,臨時給她縫製了一條這東西。
”咳咳,此物名叫月事帶……”謝如卿怕她不知道,又提醒。
好丟臉啊……早知古代也用得差不多,她乾脆就自己縫了……找誰縫不好,居然謝公替她縫了月事帶,是謝公,那個揮斥江山、冠絕天下的謝公!
“哀牢山上……沒有這東西……多……多謝了……”明月輝慌忙將月事帶塞進懷裡,兩手一滑,趕緊落荒而逃。
“等等。”謝如卿叫停她。
“怎……怎麼了?”明月輝驀然停住。
謝如卿:“會用麼?”
我不會,你要親身給我示範體驗麼?!明月輝內心突如其然地來了個流暢的彈幕吐槽。
“會的,女人天生就會……”她幾乎是流著淚說這句話的,說完,消失在了走廊身處。
她沒聽到,她走後,那“冠絕天下”的謝如卿,竟對著那池星光,輕輕地笑了——
“呵呵……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驚一乍的小麻雀。”
說完,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真的長得令你如此懼怕麼?”
……
明月輝回到自己房間,準備換一換自己的衣物。
她從懷裡取出那片月事帶,總覺得怪怪的。
她將其移到燈下,就著燈反覆地察看,終於發現了那一絲詭異之處。
此前謝公吩咐她,專門裁剪帶紅色的布帛,所以這片月事帶是偏紅色的。可這本是隱囊拆分而成,隱囊上繡了一朵荷花,有粉色、紅色,也有白色、紫色。
只見月事帶上的針腳下,一點一滴,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漬,那些血漬因太過細小了,很容易被誤會成布帛本來的點染。
明月輝握緊了那片月事帶,緩緩帶到了胸前。
她前前後後在腦海裡串聯剛才的事,很多之前忽略的細節一點一點浮現在腦海,那煌煌的燈火,那手指在白牆上紛飛的影子,那不到一炷香便趕工完成的月事帶……
“趕事趕急,怎麼也慢不得。夫人先拿去用罷……”這是謝如卿對她說的話,他怕她來不及了,所以才這樣惶惶然地趕工。
她以為他是智計百出、冠絕天下的謝如卿,所以什麼事交給他就一定沒問題。
可她怎麼就忘了,他是個男子,還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啊……
叫一個瞎子去給她縫製月事帶,還是那樣火急火燎的速度……明月輝再度從胸口拿起那塊月事帶,明亮的燈火下,血漬斑斑駁駁,不知扎破了多少次手指,可他……他從未表露過啊……
明月輝深深吸了一口氣,揣起那枚月事帶,兩手一推,越過長長的走廊,趕緊往回走。
房間的燈火已經熄滅了,可明月輝知曉他並沒有睡著。
“謝公。”她破門而入,並沒有敲門。
“嗯?你怎麼來了。”謝如卿的聲音沒有慌亂,聽方位,他還坐在窗欞邊。
明月輝搖著輪椅過去,熟練地打了桌子旁的火石,點燃了燈。
燈火幽幽照亮了他的輪廓,他的整個身子半明半暗地待在陰影裡,他的左手上還拿著一塊布條,右手握著一團棉花,正準備塞進去。
兩個人相對無言,好大半天。
”你,你還做這個幹嘛?“明月輝有點發不出聲音,她控制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一點。
”給夫人多準備兩個備用,看夫人的模樣,總感覺毛毛躁躁的。“他平和地答道,右手裡的棉花輕輕往布兜裡塞了塞。
明月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卻止不住自己喉嚨的哽咽。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的兩隻狗爪爪在碼萬字更,期待吧,哇卡卡卡卡……
啾啾:年邁啾啾,線上賣萌,為主人搭橋牽線,義不容辭!
小瞎:看見沒,連寵物都為我助攻。
小渣:你以為我沒有?
於是一手牽著真真,一手牽著小清就來了。
真真、小清:????怕不是想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