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徹底走出兆雲山,需一直南下,直到望見磐雲道。
論起這條磐雲道,世人不知如何評判。
當初之所以造這一條官道,便是因為這一帶劫匪猖獗,有幾個官員提議建條大道供人集中趕路,派官兵保護,同時還能起到些威懾作用。
設想不錯,可太低估人心。
磐雲道彎彎繞繞,長達百里,那些狂妄囂張的劫匪們有的是可以下手的路段。
而大多民眾又見此為官道,便放心而去,結果無命可歸。
湯湯歲月數百載,大小戰亂無數,朝政翻覆更迭,兵丁有限,所以當初說是派兵保護,實則常年就幾百個兵卒,且分散極廣。
因而劫匪們來尋釁時,兵卒有時甚至跑的比百姓更快。
這也漸漸養肥了那些馬賊們的膽子,幾度曾一路殺到重宜府中。
烏金西沉,夜雲密佈,轉而星散,又露晨光。
第二日巳時,婦人們挑筐挑擔,互相攙扶,終於踏上方石累就的官道。
路上幾乎無人,偶爾會有零星幾個壯著膽子的,他們都沿著最裡面的土路走著。
“阿梨,等下你真的要走嗎?”錢千千跟著夏昭衣,走在人群后面問道。
夏昭衣點頭:“前面有路口。”
“你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進城呢,我們現在很有錢了。”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什麼事情?”
夏昭衣笑了:“昨晚跟你說過的。”
錢千千想了想,點頭:“是哦,你昨夜說過要回家的。”
既然是回家,那真的沒有辦法再勸別人留下了。
錢千千看向前面的鳳姨,又道:“那等下,讓鳳姨給你一些珠寶吧,你路上當盤纏。”
“不啦,你們留著吧。”
“為什麼不要啊,你路上用得到的,而且你回家以後,可以給你的父母兄長啊。”
夏昭衣笑著搖頭:“不用,我父親和長兄,已經亡故了。”
“好吧。”錢千千說道。
她看著阿梨,還是覺得捨不得。
“那,還是進城一趟吧,給你換件衣裳都好。”
阿梨身上這件衣服,似乎幾日都未換了。
山上換不換衣服的,其實也不打緊,可問題是,她這破的也太厲害。
“你看看你吧,四處爬,”錢千千又道,“衣服都爬壞了。”
夏昭衣淡笑,笑意沒有滲到眼眸中去:“嗯。”
“不過,餘媽和鳳姨都說你是大家的恩人,你爬來爬去,是不是在幫大家?”
夏昭衣沒說話了,微微低著頭,看著雙腳在往前踩著。
“阿梨?”錢千千覺察不對,又開口喚道。
眼眶輕微泛紅,但被夏昭衣忍了回去。
她吸了下鼻子,將胸膛挺直了一下,說道:“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啊?”
夏昭衣朝她看去:“你以前應該不是話那麼多的呀。”
“……”
夏昭衣見她愣住,又一笑:“其實也挺好,話多挺可愛的,活潑開朗是好事,你還小。”
“你更小。”錢千千嚴肅說道。
走了一個時辰,前面出現一道關卡。
婦人們停下腳步,方大娘和鳳姨對看了眼,眉頭輕皺起。
“怎麼停下了。”錢千千說道,好奇的抬起頭去看。
未待看清一二,那邊的兵丁便叫道:“你們幹什麼的!”
一大隊婦孺,浩浩蕩蕩,出現在這樣人煙稀少的官道上,著實古怪。
秦三郎靠在隨軍樓上看書,覺察些動靜後,轉眸望來。
錢千千恰抬起頭,頓然一愣。
數十根粗木搭建的隨軍樓略顯簡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倚在上邊,手裡捏著本書,正垂眸望來。
他穿著月色錦衣,衣上有極淡的金線刺繡,隔得太遠,看不清刺繡模樣,但隨著風起衣衫,煞為。
他的臉更,俊眉星目,膚色如昨夜她捏過在手裡的羊脂玉,俊挺的鼻樑,將這層膚色帶的更立體透亮。
“真啊。”錢千千說道。
秦三郎見到這麼多人,也是一愣。
收了冊子端坐,他看向下邊的兵卒:“哪來的?”
兵卒頓時揚聲叫道:“叫你們過來呢!幹什麼的!”
“說話客氣些。”秦三郎溫然道。
“我還偏就不客氣,”宋二郎的聲音響起,他刷了馬,從那邊走出來,邊又道,“不過你們在說的什麼?”
目光已看向了那群婦孺,眉毛挑起:“這麼多人。”
錢千千伸手捂住嘴巴,眼睛也瞪大了些。
好些女童也都這樣。
“嚇到了?”宋二郎非常滿意,抬手撕下自己貼在鼻子和唇邊的假豬皮,放在手裡甩了甩。
豬皮做的一點都不逼真,可是乍一看確然非常驚悚。
沒唇的牙齒,被削掉的鼻子,還有猙獰醜陋的疤痕。
竟然是假的。
什麼人這麼無聊!
可是他甩了下後,大概真的非常喜歡,又給貼了回去。
“你手髒。”秦三郎提醒他。
“我屎都抓過,怕什麼!”宋二郎叫道。
“……”
麵皮下的容貌除了黑一些,同樣五官端正,只是太黑了,且他又將豬皮給貼了回去,還沒來得及看清。
夏昭衣卻一眼認了出來。
宋傾堂。
兩年前,時任工部尚書宋度的二兒子。
之所以認識他,因為他當年帶了一堆小夥伴去挑釁二哥,結果被二哥一頓胖揍,派人直接扔在宋府門前。
那時他才多大?
好像十三吧。
那時丙戌年,如今己丑,他現今應有十六了。
不過才過去幾年,個頭卻拔高了好大一籌,虎背熊腰,看上去身板很結實。
以前依稀記得他容貌不錯,至少不比旁邊這白衣少年差。
怎麼會曬成一塊炭。
“問你們呢!”先才那兵卒又叫道,“你們打哪來的,身上有沒有帶戶籍,你們都是什麼人?”
鳳姨和方大娘低聲商量著。
梁氏卻已上前:“我們是可憐人,是被馬賊幫抓走的婦人!現今我們逃出來了!”
秦三郎和宋二郎都一愣。
鳳姨卻暗道不好,有些責怪的朝梁氏看去。
“哪個馬賊幫?你們怎麼逃出來的?可還記得裡面路線?”秦三郎問道。
“完了,”錢千千忽然有些害怕,輕聲道,“會不會喊我們回去給指路啊。”
更害怕的是,聽到她們是馬賊幫裡出來的,會不會搜查她們的東西。
如若將黃金珠寶都給搜走了,那她們這麼一大家子要怎麼過?
還買什麼莊子,盤什麼鋪子。
難道又要給人去當奴當婢嗎?